第6章 陆
《重楼赋》的事件过后，永宁倒是真正收了心，当天就静静练字直到夜深，对笔墨也前所未有的极之小心。
这倒是人人为之诧异。
永宁公主每天静心习字，不若往常每次到了行宫总想尽千方百计各种玩耍，就连卫襄请了皇上特许，带她去以往最爱的围猎，她都略一犹疑就摇了摇头。
卫襄刚开始还担了点心，后来发觉她并无异常，是真正在认认真真地临帖，这才放了心，索性自己也执了书卷，在她旁边静静地看。
夏日虽然炎热，但行宫清凉，公主的住处每日一扇冰雕也是断不了的，半点不觉暑热。书房里，一人练字，一人看书，侍候的宫女太监训练有素，有个动静也都悄无声息。永宁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刻，卫襄偶尔抬眸看她一眼，只见她停了笔，看着字帖怔怔凝目。
“阿南？”卫襄轻声唤她。
永宁一愣，侧头问：“什么事？”
卫襄看看字帖，问：“阿南想念先皇？”
永宁再一愣，却没有回应，倒是转身去拿他手里的书，问道：“长生哥哥看的什么书？”一看竟是一卷佛经，不由讶然，“长生哥哥，怎么有你这样做将军的。”
卫襄也不解释，只是一笑，但那眼神便有了些许渺远。
那时候的永宁公主，还不曾懂得年轻将军的内心，有过怎样的波折起伏，她更不曾预知后来会有的滔天风雨和史笔如刀。
在这一刻，她只知书上所写，仁不统兵义不行贾，她的长生哥哥，是浴血沙场征伐四方的帝国少将军，竟然会在陪她的时候沉静地读一卷佛经。
“长生哥哥，你会不会出家去当和尚？”她也没有想太多，扬扬眉毛笑起来。
卫襄只道：“满手血腥，佛门不允。”
永宁继续掀眉：“我才不管佛门允不允，难道你还真想去当和尚不成？”
卫襄失笑，还未言声，已听到有人曼声道：“阿襄太过拘泥，想去便去，满手血腥又如何，以血洗血，方显干净。”
这般散漫声音不羁论调，除了十二郎还有谁。
瑾王李佲懒洋洋地走进来，暗银底纹的华丽衣袍也压不住他眉间一抹艳色惊心动魄。永宁公主白他一眼，“也就你会得胡说八道。”
“不与你说，你凡心太炽，毫无慧根。”李佲不客气地用手里的扇子敲一下永宁的头，转头问卫襄，“阿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若真能如王爷所说，以血洗血方显干净，那修罗道亦是明镜台了，也不必拘泥身上的是战袍还是袈裟。”卫襄微微一笑，说到底，还是不愿去拂永宁的意，那一句自年少就许下的诺言，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只是说说而已，他也不会背弃。
李佲点点头，一手搭上卫襄的肩，道：“说得好。不管是明镜台，还是修罗道，自在就好。”然后他看了眼一旁一脸懵懂的永宁，淡淡地道，“只这自在就好，却是最难做到。“
永宁没有听得很明白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很明白自己被这个美得让孔雀开屏的男人鄙视了，白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俩，自顾自地拿着字帖发自己的呆去。
徽宁帝每天看着永宁习字的成果简直近于感动，兴致来了还叫过苏息来一同观赏，非常的言若有憾：“朕这个妹妹，就是太过惫懒，真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勤勉几分……“
苏息道：“公主殿下聪慧过人。“
“咦，苏卿你怎么看出的？“徽宁帝这话问得，明显就是想再听几句赞美，一旁的皇后钟灵毓嘴角压不住笑意。
苏息依然淡定而沉静，“公主殿下的字进步神速，可见悟性极高。“
“是了。“徽宁帝颔首，道，”朕就这一个妹妹，这些年宠得过了头，惯得她不成样，但总想着，父皇母后去得早，朕再不宠着惯着，她何以自处呢。“
“公主纯良，自有担当宠爱的福泽。“苏息道。
听得这句，徽宁帝忽道：“苏卿并未见过阿南，怎知她纯良了？“
苏息静了静，一笑，道：“有什么能瞒得过皇上？“
徽宁帝也在笑，似漫不经心地淡淡地说，“她胡闹闯祸，倒累得你百忙中还耗费心神给她善后，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将朕也瞒了过去。“
苏息闻言神情一凝，欲跪下请罪——徽宁帝带着笑淡淡地说着的，不是小事，是外臣与帝国长公主共谋，欺君。
徽宁帝一把扶住苏息的手臂，“朕心里有分寸，苏卿不必在意，但，“皇上话锋一转，”下不为例，这次么，罚还是要罚的。“他略一沉吟，道，”今后就烦请苏卿抽出一星半点时间来做个夫子吧，教教阿南这惫懒学生。“
“绕这么大个圈子，皇上原来是在谋划着给阿南找个好老师。“钟灵毓亲手斟了茶来，笑道，”阿南的老师可不容易做，苏大人可别轻易被皇上给绕进去了。“
皇上和皇后两人如此这般……苏息心底一声叹息，垂下眼睫低头行礼：“臣遵旨。“
拜师的仪式还在筹划中，一纸军报惊破了骊山的平静。北胡犯境，来势汹汹长驱直入，驻守边境的镇北大将军战死，副将死战不敌，殉国。
徽宁帝劈手将军报摔在案上，长久不发一言。
徽宁帝的震怒是有原因的，卫襄带兵平定三边之后，留下了北胡这个隐患，不是将不能战，而是国不能战。
一行人当即从行宫回到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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