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回到帝都已是黄昏，卫老将军带着卫襄连同一干得力武将在养心殿外求见。

　　徽宁帝来不及休整旅途劳顿，立刻宣入。

　　大烨国能征善战的大将都在，而这些将帅多是卫老将军旧部，当即以卫老将军为首，卫襄在侧，一同肃然跪下，请战。

　　北方的胡人常年占据白山黑水，因天气苦寒物产贫瘠，多在边境劫掠，过去几年他们分部落散居，偶尔犯境不难，但自年初，部落其中之一的完颜氏一统各部，奉完颜承为头领。完颜承是胡人里难得的心思深沉的人，不若一般胡人空有悍勇，而且他有一个能让自小在马背上厮杀长大的族人都服帖的妻子，名唤阿朵，名字虽像一朵花，杀起人来却十倍于男人的心狠手辣，出手必定斩尽杀绝。胡人有完颜承为帝，阿朵为后，一多谋，一嗜杀，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兵力猛增蠢蠢欲动。

　　徽宁帝也不是没有看到胡人的异动，北方边境不安稳也不是一年两年，屯田，练兵，派猛将驻守，增兵，也算是多有防备，不是不明白这一战不可避免，但确实来得太早！

　　如果，如果再有一年时间……徽宁帝得知战报后恨得几乎要吐血。

　　皇上如此，况且是这些血雨腥风里真刀真枪厮杀过来的战将，闻说胡人犯境，守将战死，民入虎口，国有危难，此时不请战上阵杀敌卫国，更待何时？

　　养心殿众将肃然气势凛冽。

　　君臣之间已很有默契，徽宁帝点将，定下领兵出征的是卫襄，副将石昊，卫老将军坐镇帝都。

　　大计初定，卫襄被徽宁帝留下来确认出征细节，他站在整面墙大小的地形图前，眉目光华灼灼，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先将这几天自己琢磨的退敌方略禀了徽宁帝，道：“胡人虽然刁悍，但完颜承统一六部时日不长根基并不稳固，族人对完颜氏也是畏惧多于敬服，军心极易动荡，尤其是在完颜氏贸然入侵，战线拖长补给不足的时候。皇上不必太忧虑。“

　　徽宁帝的面色依然沉重，点点头没有说话。

　　卫襄知皇上心有苦衷，但徽宁帝不说，他自不能问，也只静静等着。

　　徽宁帝沉默许久，看着卫襄清朗眉目，忽唤了一句私下里的称呼：“阿襄。”

　　“臣在。”卫襄道。

　　徽宁帝仿佛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唇边浮现清淡笑意：“当年朕就说过，朕得阿襄，天下可定，这么多年，朕很多想法都变过很多次，但认定的这点，从未改变。”

　　卫襄拜下：“臣当不致让皇上失望。”

　　徽宁帝的手按到卫襄的肩上：“阿襄从不曾让朕失望。”

　　是，卫襄从不曾让他失望，只怕是这次，他会让卫襄失望了。

　　心里略略一沉面上并不动容，徽宁帝放轻松了语气道，“阿襄，出征那天，朕让阿南去送你。”

　　卫襄听到“阿南”这两字，通身的锋芒缓了缓，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想一想笑道：“暑热未褪，不用劳烦公主出城了吧。”

　　“谁说让她出城了？阿襄，你这次出征身负重责，朕要亲御奉天殿，祈福天地护佑，要让帝国长公主在城楼上堂堂正正地送你出征。”徽宁帝沉声道。

　　卫襄一怔，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且绝无先例。但一想到阿南要在万人瞩目的城楼上光明正大地送他出征！卫襄忽然只觉无论是兵戈杀伐还是佛法加持，都不能抑制他这一刻的心跳剧烈。

　　而当晚卫家长辈在听了皇上的这个安排后，无不喜动颜色，这在卫老将军和夫人看来，毫无疑问的，几乎不是含蓄的暗示，而是昭告天下的明示，帝国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与他们家阿襄的好事怕是近了。

　　虽然以卫家的赫赫家世并不再需要借助媳妇的荣光，卫襄自有功勋战绩也并不需要尚主来求功名荣华，但卫家二老对自己儿子的心思可是知道得透透的，他们家阿襄自小就心仪永宁公主，从小就宠着护着，这在宫里也不算秘密，一来儿子喜欢，二来公主可亲可爱惹人喜欢，三来确实娶回来身份贵重的长公主算是极大的荣光与保障，所以卫家长辈也都乐见其成。

　　次日，卫襄整军，徽宁帝和一干重臣在养心殿议事，直到傍晚，才见众人鱼贯而出。

　　行在最后的是苏息，他没有加入其他朝臣们的低语，也不与谁交换眼色，独自慢慢地走。浩荡的晚风吹得他袍袖拂动，他脊背挺直，走路的姿态如流水行云，目光清湛深透，却仿佛停留在很遥远的地方。

　　卫襄出征之前，百忙中亦抽空赶去千凰殿与永宁公主道别，公主看到他，二话不说，先让小厨房把备好的清爽饭食布好，只对卫襄说了两个字：“吃饭。”

　　卫襄看着永宁乐了：“怎么倒像是蹭饭来了。”

　　永宁撑着下颌看着他，还是只道：“吃吧。”

　　卫襄谨遵公主懿旨，认认真真地吃饭，然后问：“阿南，你是不是担心了？”

　　永宁点点头：“他们都说胡人彪悍凶狠，尤其是他们的皇帝阴险狡诈，皇后还是个杀人如麻的，说她走在草原上连野狼都要退避。”

　　卫襄摇头笑道：“谁说给你听的，以为是茶馆说书呢，阿南，你来。”

　　卫襄宽慰公主的方式不是说些不着边际的承诺与安慰，而是让永宁站到地图前，他简洁明了地将形势到底如何说与她听。

　　听完了卫襄清晰简明的解说，永宁的小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阿南，你看，从这里北上，如今都是胡人的地盘，他们在那里盘踞一日，我们的边境就不会太平，我们的国人就一直被欺负，这次就是要把他们赶出去！”卫襄修长手指在地图上做了个示意，忽扬眉一笑，“不过，那里天气严寒不假，但冬日里千里万里白雪皑皑，也是你在这宫里见不到的胜景，到时把胡人赶走，给你找匹真正的好马，带你雪地里跑马去。”

　　“真的？”永宁眼睛一亮，凑过去细细地看。

　　“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有假。”卫襄道。

　　永宁公主得了这句话，豪气地一掌击在案上：“皇帝哥哥跟我说了，你出征那天我能亲自去城楼送你！然后我就安安心心地等着你带我去白山黑水雪地跑马！”

　　“一言为定。”卫襄看她展颜，心中也是疏朗。

　　身为卫家的人，身为领兵的将军，御敌卫国是应尽的责任，这次和胡人是有硬仗可打了。难么？怎么会不难。兴亡百姓皆苦，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次不知又会有多少铮铮军魂埋骨他乡，也难以预测胡人的铁骑踏碎了多少边境城池普通百姓的骨骸。但这些何必让公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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