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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回到东宫已近午时,外头大雪纷飞丝毫未有转停之意,短短几步路就自肩头抖落一身霜雪。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棠梨刚进去就感到一股暖意遍布全身,她脱下披肩交给玉雪,又转头问梁司宴:“殿下可要现在用膳?”

        “嗯,”梁司宴点了点头又对贴身侍从阿年吩咐道,“你去看看早晨为太子妃煮的枸杞当归汤好了没,盛两碗来。”

        不多时玉雪就已经为他们二人布好了菜,阿年也端着托盘小步走来,他最先将碗放到棠梨面前,“太子妃趁热喝吧,里面还放了生姜和虫草。”

        “我昨天觉得你手脚冰凉就想是不是体寒,所以早上吩咐膳房煮了些汤能让你暖暖身子,如今外面天气冷你也记得多穿些。”梁司宴对她关怀备至十分贴心,现在又是递勺又是夹菜,真是叫人挑不出错来。

        只是先前在永安殿里景康帝无意间说的话还在棠梨心头,她方才已经细细想过却不得解,即便后来景康帝认为他对自己有真心,可棠梨还是觉得梁司宴之所以会请求陛下赐婚,到底是为了和二皇子梁司慕一争高下更多点。

        虽然自己也是别有用心在先,但当得知梁司宴也动机不纯时她还是会生出一丝失望。当然这样也好,彼此之间就扯平了,算不上谁亏欠谁。

        话虽如此说,棠梨还是想要问个明白,“殿下,你究竟为何娶我?可是真心喜欢我的?”

        梁司宴夹菜的手一顿,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碗筷,望向棠梨的眼神是无比真切而诚恳,“先前我说的非你不娶并非搪塞之言,那日在永安殿我向父皇请旨时句句发自肺腑,但父皇不信,他觉得我始终都在和二哥较劲,就连我想娶你也是为了夺二哥所好。”

        “岁晚,我承认母后的离世对我造成了一定影响,自那之后大家都觉得我不近人情,但唯有你让我动心,所以想要娶你也是我的毕生之愿。旁人要如何想我不在乎也不想解释,我只问你是否相信。”

        梁司宴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炭盆中的火星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与他郑重其事的话交叠在一起,一阵暖意更是自棠梨心头翻涌。

        “能听到殿下这样说岁晚自是心中高兴,只是我怕自己对不起你的这番深情。”棠梨低下头去,说不感动是假的,心里还有些许愧疚,若是让他知晓自己过往种种都是逢场作戏,那些装出来的温柔乖顺也都是假象,真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昨晚你实在是累得很,所以可能没有听到我后来问你的话,”梁司宴仍旧望着她,清明的眼底泛起波澜,唇边笑意如同春日和煦的暖阳消融寒冬冰雪,“你嫁给我可有怨言?我知道二哥也喜欢你,所以只怕你和他两情相悦,我这么不择手段反是叫你伤了心。”

        棠梨缓缓摇头,再看向梁司宴时脸颊上竟带着一抹绯红,“殿下,十八年来我只对一人动心,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幸让我成为他的妻子。至于二皇子,他和世子一样在我心里只是兄长,唯有殿下是不同的。”

        这话和他今日在景康帝面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如此就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你我都有太多身不由己,此生能在婚事上自主一回已是万幸,只盼同心不离居,如此便好。”

        玉雪一直都立在棠梨身侧默不作声,可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不由鼻尖泛酸竟是险些落泪,她家公主十几年来怎么过怎么活只有她最清楚,如今不仅身居高位还有一个爱她敬她的夫君,大约是上苍慈善也不忍叫她苦恨一辈子。

        “太子,太子妃,再不吃菜就要冷了,”阿年瞧出玉雪的情绪,又怕她被两人发现便出声提醒,随后对着玉雪使了个眼色,“你去把汤热一下。”

        玉雪方觉自己失仪,对阿年投去感激的眼神,忙端着汤碗跑去了膳房。

        ——

        午膳过后雪倒是停了一会儿,棠梨本想去院中赏雪,梁司宴却担心她着凉,两人互相劝了彼此好一阵这才有了妥协,可刚走到院中就听下人来报,世子棠肃来了。

        “他来干什么?”棠梨本来还一脸笑意瞬间就面露不悦,她和棠肃时好时坏的关系也是宫里人尽皆知的,别人只当棠肃这个做哥哥的对妹妹过分苛刻,这才惹得兄妹二人心生嫌隙,却无人知晓其中真相曲折。

        “你如今都是成婚的人了,怎么还跟儿时一样,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梁司宴和其他人一样,也只以为棠梨对棠肃敬而远之是因为他的不苟言笑,“马上世子就要回国了,你日后想要再见亲人实属不易,何不在分别前同他好好说说话呢?”

        说话间棠肃已经步入后院,对着眼前两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棠肃参见太子、太子妃。”

        “肃兄无需多礼,你我日后就是一家人,”梁司宴示意他起身,又看了眼棠梨,发现她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不情不愿,“你是有话要和岁晚说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了,有事就来书房寻我。”

        梁司宴离开时袖子被棠梨一拽,后者眼中暗含乞求,大约是不想单独与棠肃待在一起。

        “别闹,”梁司宴有些无奈,又低声劝了几句仿佛在哄小孩,“你不是想赏雪吗?这便坐在院中和他看看雪景说说话。”

        等梁司宴一走棠梨就拉下脸来,语气变得十分不善,“什么事?不会真是来叙旧告别的吧?”

        棠肃脸色沉沉,棠梨好像从昨日他来送嫁的时候就不再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了,虽然从前他们也不是兄友妹恭,但好歹棠梨和他说话都是极有分寸的,如今这般看着是连恭敬都不装了。

        于是他盯着棠梨看了会儿,最终冷笑一声话里暗含警告意味,“你是觉得成了太子妃就能无所顾忌,怕不是从小被当公主养着连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肃哥哥你要沉得住气,我不过就是一次没对你恭恭敬敬地回话,何必连我是什么身份都要拿到这里来说。就不怕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你是想自己活不成了还要连累我吗?”棠梨笑意吟吟,似乎看到他这样格外高兴。

        棠肃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好发作,只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愧是有手段能成为太子妃的人,仗着梁司宴对你的宠爱真是好有底气,那你是想做第二个姜皇后?”

        “能成为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双手不粘鲜血问心无愧,”棠梨撑着头侧眼看着他如同玩笑,“等你回了函国问问平阳王,这些年他可睡得安稳?再替我问问君父,他就不觉得心中有愧,时隔多年还觉得自己是对的吗?”

        她的连声责问明明不带一丝戾气,却如同泰山压顶问的棠肃哑口无言,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无须迁怒于我。”

        棠梨并不答话,一双眸子好似淬了星辰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棠肃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今日来是想要告诉你,再过月余我就要启行,走前想找个机会提点你两句,”他终于说起正事,收敛了脾气冷静下来,“这些年你为了获得梁司宴的关注做过什么不用我一一道来吧?其实我也对你足够宽容了,没有成为你往上爬的拦路石你且偷笑着吧,只希望日后你能恪守本分,始终记得自己是函国人,是我母亲救了你一命,否则又何来你今日。”

        “棠梨都记得,”她仍是带着喜色却又话锋一转,“平阳王杀了荀府上下五十多口人的事我也记着呢,亲眼所见历历在目,现在想来还恍如昨日,又岂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虽然命令是国君下的,但动手的的确是我父亲,你若是要恨便恨着吧。万一有朝一日你有本事为荀家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作为兄长我还是要劝你切莫沉湎往事,凡事向前看,就和你不惜一切代价要坐上这太子妃之位是一样的。”

        “贵妃娘娘你怎么在这?”两人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玉雪慌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两人闻声望去就见贵妃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棠梨脸色微僵,棠肃亦是身形一顿,陈贵妃在这多久了?方才他们的对话又被听去多少?

        “本宫有事要和岁晚交代,阿年说世子也在,就让本宫自己找来了。”陈贵妃笑着向二人走去,她全然没有不自然的神色,就好像真的只是刚来一样。

        棠肃在此刻起身对她合袖一拜,“那微臣就不打扰娘娘了,先行告退。”

        他是折身一走了之,反留下棠梨不知所措,甚至连开口让贵妃坐下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贵妃拍了拍她的肩,“外面冷,我们先到里头去。”

        说着她就拉起棠梨的手,竟是一片冰冷不带温度。

        “娘娘来多久了?”她终是僵硬着问了出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陈贵妃。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陈贵妃默然片刻后一字一句道,她语气毫无波澜也令人捉摸不透。

        棠梨的心瞬间跌落谷底,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其中变化无迹可寻,难道她花了十年的功夫就要在此刻功亏一篑吗?

        正当她深陷懊恼与悔恨时又听贵妃一声轻笑,再抬眸看去那眼中好似有汪春水,这样的笑可真熟悉啊。

        棠梨没来由地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贵妃时她也是这样的和善温柔,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然后将她带到书音跟前,说以后她和书音一样就都是自己的女儿了,此后种种皆如前所言。

        “娘娘,我……”到末了她竟是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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