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陵江案（六）
幻象碎裂消散，面前的路重新出现，钥匙静静地躺在门前。
林睢拾起钥匙，再次打开门上的铁锁，轻轻将门一推，里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甩了张符，一簇火焰燃气来，照亮了视线。
门背后的场景让人汗毛倒立。
两边放着无数高高的红木柜，每个都足足有九尺高，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人体器官。空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心脏浸泡在淡黄色的不明液体中，完整的人皮被粘在十字架式的木棍上撑起，一排排靠在墙边，手指、耳朵……各式各样令人头皮发麻。
这想必就是鬼王无烬用来收集的地方了。
“这鬼王品味可真差。”杨肃皱着眉环顾四周，掩鼻而过，“怎么这么多眼睛，难不成传言是真的？”
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传言，鬼王无烬曾被人挖下一颗眼睛，因此，他极为喜欢收集人的眼珠，来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
林睢听到这话，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去。
“我找到了！”杨肃喊了一声，林睢向对侧看去，一颗头颅双眼紧闭，被摆在柜子上层。那样貌同杨肃一般无二，只是略显稚气。
杨肃将头小心地取下来，他感觉到灵袋在发热震动，像是感应到什么。但杨肃并没有将头颅贸然放入灵袋，而是放入另一个灵袋中隔开。
林睢蹙了蹙眉，“此地怎么这般阴寒？”
杨肃：“尸首多带怨气，自然阴寒些。”
林睢摇摇头，抬脚向柜子的方向走去，尽头的拐角处，一副巨大的冰棺映入眼帘，森森寒气铺面而来，但那棺中并无人，只是正正地摆在原地。
他走上前去，正要伸出手去摸，被风遥挡了下来，“这冰棺是用封阴山的千年寒冰所铸，其寒跗骨，伤身损神。”
林睢讶然，“你怎知这冰棺的来历？”
风遥抱臂轻笑，“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这样一说，便是不告诉的意思。林睢只觉得风遥身上的谜团属实很多，着实让林睢有些好奇和探究欲。
林睢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目光触及那冰棺侧面时，笑容便瞬间消散了。一股难言的寒冷顺着脊背爬上来，他连呼吸都缓和下来。
“你怎么了？”杨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怔愣在原地。
那冰棺侧面刻着四个大字——柳舟之棺。杨肃惊疑不定，“为何柳舟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挖下无烬左眼的就是他。”林睢语调有些艰涩，只是一句话轻轻带过，似是想起什么，急道：“先离开这里，直接画地阵吧。”
反正已经被无烬察觉到了，溜之大吉才是上策。地阵是一种中阶传送阵，依靠土地为媒介，使用范围极广，最受仙者喜爱。
杨肃只得先压下疑虑，挑了个空地将地阵画好，阵法亮起，面前的场景一转，三人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杨肃皱眉道：“阵法的力被克制了，没有出鬼城。”
三人只能徒步向城门走去，此时，一匹背着书袋的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小贩们见状纷纷让道，但被马蹄踏烂的香火，纸钱不在少数，留下一团乌烟瘴气。
“哎呀，我的头掉了！”鬼抱着被踏扁的头，“修一修又要花好多阴德。”
“不知马大人有什么急事？”一只鬼望着远去的马，“好久没见马大人送信了。”
林睢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无烬……”
话音未落，三声清脆响亮的敲锣声从不远处传开，巨大的鬼门被缓缓合上，城外的孤魂野鬼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伸着脖子看。
前方一阵骚动。
“怎么关门了，我还要出门领兄弟给我烧的纸钱呢。”鬼姑娘挎着篮子，向下扯扯领子，暗示性地靠在他身边，“大哥，让我出去一趟嘛。”
“吾王有令，不得出城，一边去！”鬼将挥了挥手里的链子，鬼姑娘见他不吃这套，撇了撇嘴，扭着腰回去了。
护卫队举着搜令牌，很快出现在街上，“挨个排查！”
杨肃眉头紧锁，“鬼城的居民都是有鬼籍的。鬼将马上就要过来，先躲起来吧。”
林睢还未开口，就看那鬼将从一群乌乌泱泱的鬼里猛地拽出一个来。
“哎呦！”一道熟悉的呼喊声传来，对面的街道上，一个青年被铁索捆住手脚，趴在地上挣扎。他挣扎的幅度太大，一张纸一样的东西飘落下来。
林睢的目光触及他的脸，微微一怔，竟然是泼皮！从他身上飘下来的黄符，是风遥贴上的那张鬼符！
整条鬼街似乎都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炸开。
“是人！是人！”旁边卖人脑的鬼贩子兴奋地哐哐剁着刀，周围的鬼听见，眼睛顿时流露着贪婪的精光。
“好香啊。”
“我好饿，想吃大腿肉，活刮下来，最好吃！”
“我也好饿，好饿。”
窃窃私语传入泼皮耳中，他的脸顿时白的像蜡，哆哆嗦嗦道：“放过我吧，我，我不小心闯进来的。”
他伸着手去勾鬼符，却被鬼将一脚踩在手上，发出一声痛嚎。
“手赏给你们了，其他的我带回去复命。”骨头喀吧作响，为首的鬼将正要用力踩断这只手，一阵疾风忽然袭来，他铁链一甩，与之相撞，发出啪的金属响声。
赫然是一把笨重的钝剑。
林睢指尖微动，行路退了三丈，俯冲而下，那鬼将惊得转身应战，不过一息，一鬼一人便过了数招，那鬼将觉得来者难缠，虽寻不见人，却一时间打得酣畅淋漓。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鞭子从旁边甩出，捆住泼皮，将人猛地拖走。鬼将这才察觉是声东击西，怒目而视，抬脚追了上去。
林睢低呵一声“跑”，三人扭头，拔足狂奔进了巷子里，泼皮被风遥用法术托在空中，免得人没被鬼弄死，就先在地上拖死了。
“马大人，人在前面！”又听见远远一声呼喊，林睢脚步更急，拐入一条小道，他暗叫不好，“是条死路。”
林睢往身后望了眼，鬼将还没追上，此时再退出去恐怕要和那群鬼打个照面，他咬咬牙，暗道得罪，撞开一户人家的门，三人进去后，他立刻将门反扣上。
泼皮已经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林睢转头，鬼姑娘瞪着眼睛看向不速之客，本挂在胳膊上的篮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救……”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一道黄符封住了她的嘴，林睢下手虽快，语气却歉意满满：“姑娘对不住，回头给你烧些纸钱。”
鬼姑娘瞪着林睢，一动也不能动，不久后，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笑姑，你在吗？”门外传来的竟然是书生的声音！众人心中一惊，原来，这马大人竟然是那引路的书生！
林睢将黄符揭下来，无辜地眨眨眼，剑抵在鬼姑娘的咽喉上，口形示意：我一定给你多烧纸钱。
鬼姑娘在心中骂骂咧咧。
杨肃旁观，不由得心中冷笑，还不是为了保命出手，装什么好人。
“笑姑？”书生一只手已经化作马蹄，锈迹斑斑的铁掌轻轻按在了木门上。
“老娘洗澡呢，吵什么吵！”笑姑装腔作势，怒道：“滚蛋！”
身后的鬼将道：“这户的鬼籍已经查过了。”书生眯了眯眼，马蹄重新化作苍白的鬼手，缓声道：“那就不打扰姑娘了。”
窗户外的鬼远走，林睢才放下剑来。
杨肃看着她，厉声：“你和那书生什么关系？”笑姑撩了撩头发，打量了他一番，翻了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林睢：“姑娘莫生气，只是看书生与你相识，又颇为礼遇，好奇罢了。”
笑姑咯咯笑了，“若是小公子问啊，我倒乐意回答。”她手臂一挥，露出一截小臂来，便要妩媚地搭在他肩上。风遥抬了抬眼皮，无声地敲了敲手中的剑。
看见那剑的模样，她僵着脸收回胳膊，语气也有些不稳：“书生与我同门，自然关系好些。”
杨肃听了，拔出剑来，一言不发便朝笑姑砍去。风遥手腕一转，挡住剑刃。
笑姑吓得大叫一声，躲在林睢身后。林睢惊道：“杨温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为乐州报仇！”杨肃眼神狠厉，盯着阻拦他的风遥。他光是听到鬼王无烬，便恨得牙痒痒，他的下属，自然是能杀则杀。
风遥轻哼一声，剑气破开，杨肃被逼得倒退一步。
“林小侯爷，乐州是何人，我未曾听过啊。”笑姑赶紧替自己辩解，却没想到，她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林睢半晌才问道：“我未曾告诉你，你怎知我名讳？”
笑姑：“小侯爷，你当真忘了，你和柳大夫在陵江旁边救过我。”
林睢这才讶然，“原来是你，可你怎么……”
战后，陵江阴气沉沉，笑姑被发现时已经鬼气入体，奄奄一息，林睢将她背回军帐，柳舟日日诊脉采药，总算将她救了回来。
曾经那个说话都会害羞结巴的小姑娘已经变成如今模样。笑姑虽然脸上搽着不均匀的浓浓脂粉，可依稀能辨认出她死前的年龄并不大。
“月璧战乱，流民逃窜，即使两位贵人救小女一命，小女也难改其命，死于匪寇之手。”
林睢听罢，良久无言。杨肃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咬了咬牙，最终放下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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