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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空华


  快要离开会云山之前,我突然对这座山产生了兴趣。

  有小兵跟其他人讲故事,说他爷爷四十岁了都没有孩子,意外在这座山里遇到了神仙,回去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老当益壮,生了他爹。 

  听起来不像是谎话。要是随意乱说,怎么不说他爷爷发了一笔财,可惜被他爹败光了呢?

  可是这世上真有神仙么?我是不信的。

  然而再怎么不信,千里迢迢走到了这里,即将离开了,却没在山里兜一圈,很可惜不是?

  以后也好跟凤初吹牛,说我爬过了这里最险峻的山。

  至于那些毛茸茸的小虫子,在无数次被吓得发抖却发现没有人会帮我踩死它们之后,我悟出了万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狠狠心拿忆良的鞋子跺了下去。满地的虫子尸体教会我它们其实才是弱者,于是我突然间无畏了起来。

  忆良他们早出晚归,现在是大早上,我现在就出去,还能赶在他收兵前赶回来。

  “阿嫂你去哪?”不巧遇见亦臣伸着懒腰走出来。

  “我出去转悠一下,午饭不用给我留。”我随意地挥了挥手。

  “可别乱跑。”他似乎别有用意地说:“不熟悉这里的人,可能会被山留下来的哦。”

  我并不以为然,最近事事得意,有点飘飘然了:“哦,那如果我没回来,你叫忆良去找我,我会留下记号。”

  亦臣笑眯眯地说:“我才不会告诉将军,你不回来最好。”

  唔?

  我愕然地望着他,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透露对我的敌意。在忆良面前他一直都掩饰得很好,总是作出一副无比和善的模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无论如何也不该对你说这种话,不怕你去向将军告状?”亦臣指出我心里正在想的事。

  “是又怎么样?”我还以为他傻得想不到这些呢。

  “你就算这样告诉将军,他也不会信你的,所以我不怕。”他十分开心地炫耀他和忆良的关系。

  啊,好想揍他一顿。

  “放心吧,即使你不告诉忆良,我也一定会活蹦乱跳地回来的。将军夫人的威风我还没有尝到呢。”我才不会乱跑,而且忆良不知道最好,否则一定又要训我。

  我恶意地加重了“将军夫人”几个字,就是要气他。

  毕竟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将军夫人。

  令我生气的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被打击到:“哦,希望你有那么幸运。这里的凶兽可是很多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这话说得让我起了警惕之心。

  我跑回忆良的帐子里,找出纸和笔,写下“若我出事,必是亦臣陷害”,抄了好几条,塞在不同的位置。

  照理说我留在这里才安全,好歹有那么多人看着。可是这样一来我不就示弱了么?何况精兵良将都被忆良带走了,留下来的多半是勤务兵,肯定打不过我——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挺有信心的。

  至于那些野兽,我会跑,还会爬树,再说我并没有想多深入这座山,只不过在周边走一走,日后吹牛时半真半假才不会让凤初质疑。

  年纪尚小时,大约是太无知而无畏,总会做出种种蠢事,而当时的自己却以为是勇敢,或者仅仅为了面子。

  我牵了马出去,省得太累。在林间漫步自是四处胡乱走动,我不识方向,不过是默默记下自己来时的路罢了。

  路边偶尔出现的小花很令人欣喜,偶尔看见奇怪的树、奇怪的虫子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路过的地方都很平坦,这里少有人来,是没有路的,只是有些地方草深一些,有些地方草浅一些。

  原本我丝毫也没有要进入林子深处的想法,直到意外看到一泓幽泉从林子里蜿蜒而下。沿着泉水看过去,依稀能看到一团团白色的花,掩映在深深林木之中。

  这种荒山野岭也会长出那样大团大团的花?

  我沿着小溪溯源而上,追寻那些花而去,明明看起来很近,却走了好一会儿才能清晰地看到花朵本身的样子。

  那是一朵朵花瓣繁复华丽却气势逼人、白瓣金蕊的花,似曾相识。它将我带回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遥远的京城里,伤害我的人和背叛我的人。

  但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受了,也渐渐肯承认自己确实是冲动了一些。

  它们为什么会生长在这僻静的孤山?分明一身俗世烟火的味道,像是要精心养育才能开出花来。我还记得皱眉君书斋外的那些久久不曾绽放,却在这里静静地开了一大片,简直像是讽刺似的。

  我至今不知道是否那朵被摘下的花导致了后来的事,又或者他只是对紫苏一见钟情了。又见到它,我却不在京城了,和那些人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想讨厌它,却没办法真正讨厌它,大约因为它太好看了,象一束月光凝留在绿林里。

  不由得伸出手,想摘一朵回去。

  “请不要碰它。”

  说话的人语气很温和,我循声望过去,才发现花丛那头站着一个雪白裘衣的少年,与我年纪相仿。他面容俊秀,高冠博带,看起来像是哪个世族家的公子。

  “对不起,我以为是野花……”我讪讪地说,四下里看了看。

  仍旧是绿意浓厚的林子,仍旧是在会云山里,并没有被枝叶遮盖住的宅子,也没有马车的踪迹,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穿得这么不合时宜?

  “没关系。”他笑道,顿了顿,一脸期待地问我:“它是不是很美?”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警惕——毕竟这样一个华服公子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又在夏天穿着冬衣,怎么看都很怪异。

  虽说这里很凉快,但怎么也不至于穿裘衣吧?难道他身体十分虚弱?可是脸色看起来很好啊。

  “阿满和你差不多年纪,也一定会觉得它很美。”他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她一定不会再说我骗她了。”

  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阿满是谁?”

  “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他笑容爽朗地说:“我想娶她为妻。她没见过牡丹,不信牡丹在冬天也会开,等她看到这些景玉,一定会很惊讶。”

  “牡丹?景玉?”他一连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我几乎全都听不懂。

  “啊,抱歉。”他连忙指着花解释道:“它就是景玉,是牡丹的一种——牡丹有许多种花色,各有其名。”大约看出我还在琢磨到底是哪两个字,他又补充道:“气蕴瑞祥,润泽如玉,是为景玉。”

  名字倒挺好听,也很适合它的模样。

  因着这个为了心爱的女子而种下一整片花的少年,心底对皱眉君和紫苏的厌弃被暂时遗忘了,兼尔它又有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眼前这片花格外讨喜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花养在这里?”我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少年,他先前站着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就这么一瞬的时间,他到哪里去了?

  我还在四处张望,却不意眼前的一切也在变化着,等我发觉时,那一片开得正好的景玉已零落了一地,林子里仿佛也暗淡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确定只是过了片刻的时间,怎么花凋谢得这么快?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的华服少年也很奇怪,何况还穿着冬天的裘衣。

  我要回去!

  我掉转马头,寻找来时的路,却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白发老人站在前方,堵住了去路。

  仔细再看,虽然他满头白发,脸却年轻着,左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话本,开始后悔与先前那少年搭话。他一定是林子里什么东西化成的精怪,说不定我和他开口说话,就回不去了。

  于是我打定主意,绝不和眼前这个白发男子搭话,兴许也不能正视他的眼睛。

  我低下头,想赶快越过他,逃离这个地方。

  “花都谢了。”我听见他这么说,声音清冷,但有一些熟悉,仿佛和先前的少年语调有些许相似。

  是同一个人么?

  我牢牢摁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许自己抬头看他。

  经过他身边时,听见他念了一句诗——

  “若以落花观此相,岂知明月是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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