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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风逝长安·6


  酒酣之时,伶人歌声忽入得耳中。

  东楼欢宴,记遗簪绮席,题诗纨扇。月枕双欹,云窗同梦,相伴小花深院。旧欢顿成陈迹,翻作一番新怨。素秋晚,听阳关三叠,一尊相饯。

  留恋,情缱绻。红泪洗妆,雨湿梨花面。雁底关河,马头星月,西去一程程远。但愿此心如旧,天也不违人愿。再相见,把生涯分付,药炉经卷。

  伶人嗓音柔美,韵味绵长。杜九高一向不耐烦听这种靡靡之音,除了她,其他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她望向李涉水,见他与旁人一样,便努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听曲,可怎么也听不进去,郁闷了一个晚上。

  头一天夜里尽了兴,第二天便都起得有些迟。杜九高习惯早起,仍是早早起来了,在园子里遛弯,不意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声音有点儿耳熟,她循着声找过去,在假山后头找到了袁氏。一大早的,不知道为什么事哭得眼睛都红了。

  “被谁欺负了?”杜九高关切地问。

  袁氏被人撞见偷哭,本有些害羞,一见是她,心下稍安了些。

  “没有人欺负我……”她哽咽着说。

  “那为什么哭?”杜九高不解。

  “昨夜……昨夜夫君梦里唤了一个名字……”袁氏一开口就直落泪:“是个女人的名字……成亲以来,他对我一直很冷淡,我以为他性本如此,可是没想到……”

  杜九高愕然——李涉水居然另有心上人?

  她忍不住就同仇敌忾了起来:“他唤的何名?”

  “他一直唤着‘阿满’,还叫她不要走……”袁氏心酸不已:“唤了好多次,听起来怪伤心的,我点了灯,看见他眼角含泪……”

  多年婚约,成亲不过数月,夫君却在梦里为另一个女人哭泣,这事换谁谁不难受?

  杜九高一边同情袁氏,一边好奇这个唤做阿满的女子是谁。

  她是个行动派,立即便逮着杜潜墨问起。

  “阿满?没听过。”杜潜墨一脸莫名其妙,紧接着心生警惕:“你打听涉水的事做什么?”

  “干嘛这么紧张?”杜九高没好气地说:“我帮袁氏打听打听,没别的意图。”

  可杜潜墨一脸不信她的样子。

  杜九高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怀着别的心思——她嫉妒那个叫做阿满的女子,竟然被李涉水如此挂念,做梦都要梦到她,还落下泪来。

  阿满是谁?李涉水为什么哭?那个女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突然想起初遇李涉水,他受了伤,被河水冲下来。那时候还太平着,他怎么会一个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还受了伤呢?

  莫不是和那个阿满有关?

  杜潜墨头一回知道李涉水竟然受过伤,还被自家妹妹救了,抓着杜九高问了不少细节;杜九高怕他受刺激,便没告诉他自己为了给李涉水治伤,连他衣服都扒过。

  从杜潜墨这里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便旁敲侧击地去问何意等人,可他们谁也不知道李涉水曾有个意中人,更不知道他曾经受过很重的伤。

  看来李涉水真是对谁都不甚亲近,这些隐秘的事一件也没有告诉过身边的朋友。

  杜九高郁闷得很。

  袁氏那天早晨哭肿了眼,下午又一脸笑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哭得那么伤心。

  杜九高怕她是强颜欢笑,特意去安慰她;袁氏却已经想开了,告诉她:“如今我是夫君的妻子,只要本本分分的,总有一天他会念着我的好。”

  杜九高便连深挖八卦的理由也失去了,不由得更郁闷。

  夏天很快过去,众人又回到临春。

  杜潜墨等人到了领差事的岁数,皇帝又有意栽培,几社众人比从前忙碌了许多。杜九高年纪小,倒是没有被派差事,只是与几社众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少了很多,时常觉得无趣。

  紧接着烦恼就来了,杜九高突然成了临春城中热门的女婿人选,做媒的人快要把杜府的门槛踏平了。

  杜九高的父亲再有耐心,面临这种情况也要绷不住了,催着她换回女装。

  有好事者都到博陵杜氏那边去打听杜九高的消息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人挖出杜九高是个女子的事情。

  到那时,她再要说亲可就难了,临春世族之中,谁会愿意娶一个历经沙场还整天四处抛头露面的女人呢?

  杜九高本不情愿。

  直到有一回她受人宴请时被下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女人的床上,而女人哭喊着被玷污了要自尽。杜九高还在发懵,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男子气势汹汹地带了一群人来捉奸,要拿她见官。

  原来她风头太盛遭人嫉恨,对方想折辱杜九高的名声,便设计害她;偏她安居久了,警惕低了不少,便着了人家的道。

  设计她的人自然没讨到好,可杜氏上下付了不少代价才把这件事盖下去。

  这下不仅父母坚决要她换回女装,杜潜墨也不能忍了,随着身形的变化,杜九高自己也开始觉得现在的身份是个麻烦,才终于点头答应。

  名字自然不能再叫杜九高了,那本就是师父随意起的名字。据说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偷喝师父藏了很久的好酒,还一下子喝掉了五坛,把师父气坏了,直叫她“酒缸”。

  杜九高那时还小,不能记事,是师兄告诉她的。后来不靠谱的师父忘了她本名叫什么,“酒缸”两字喊熟了但上不了台面,就按谐音改成了九高。

  母亲一直寿儿寿儿地唤她,她以为自己本名大概就叫杜寿儿了,没想到原来不是。

  寿儿只是个小名。

  十七岁上,她才知道自己大名原来叫做杜缨。听名字像个柔弱无比的纤纤淑女,直令她恶寒不已。

  为了自然地抹掉杜九高的存在,杜缨被捂在府里几个月不能外出。杜氏和嬷嬷们努力抹去她身上一切不属于贵女的痕迹,包括她的肤色和言行举止,还有日常生活打扮。

  尽管杜缨并不很配合,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元宵灯节,自从被人陷害之后头一回踏出杜府大门时,杜缨已然是个肤色白皙、举止优雅的娇俏贵女。

  属于杜九高的一切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便是几社众人来了,也绝对认不出她。

  晓得她在府里憋得都快长草了,顺便奖励她这几个月的听话与乖巧,父母这才允她元宵灯节出来玩耍。皇后的娘家陈氏宴请临春世族去赏灯,杜氏夫妻认为这是介绍自家闺女的好时机,便带上了她。

  杜缨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只觉从肺腑舒畅到毛孔。

  这几个月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几个月。偏生先前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她自知理亏,不得不顺服些。一堆堆的胭脂水粉就足够让她昏厥了,哪晓得还有那么多的规矩要学,不仅如此,母亲还让她学女工——虽然她也不是学不好,可整天坐在那里玩针线,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不许到处乱跑,不许随意干涉他人之事,也不许做出任何不符合贵女身份的事情。”杜潜墨细心地叮嘱她。

  当初为了她的事,杜潜墨被人参了一本,受到皇帝训斥不说,连婚事都丢了——岳家觉得他冲动不稳重,不是可靠之人,又被皇帝不喜,前途黯淡,说什么也不肯把女儿嫁过来。

  退亲的事过去没多久,杜潜墨本不欲出门惹人议论,可为了她还是一道来了——爹娘要应酬,总得有人看着她。杜缨自觉对他愧疚,因此再不爱听他训导,也只能忍下声听着。

  “潜墨。”姜慕带了杨氏过来同杜潜墨打招呼。

  杜潜墨与他们交谈了几句。杜缨不喜杨氏,便一直作害羞垂首状,省得同她说话;可杨氏见杜潜墨带了个未婚少女,少不得有些好奇,直问杜潜墨她是谁。

  虽早就知道他们认不出自己,可见他们果然没认出来,杜缨还是有些小得意。

  杜潜墨便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妹妹,从小身体不好在外养着,最近刚接回家。

  杨氏仔细打量了杜缨一番,仍未能认出她就是杜九高,还夸赞了她几句。

  姜慕自然更认不出了。

  几社众人都出自名门,均受邀而来,于是杜缨又接连见到了何意和李涉水。

  宴席开始后,袁氏便过来与她同坐,杜潜墨见有人看着杜缨,又有家仆在旁伺候,自去寻好友说话去了。

  “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险些认不出来了。”袁氏同她说着悄悄话。

  “那怎么又认出来了?”杜缨难得见到熟人,心情大好。

  “眼睛啊。”袁氏说:“整个临春的贵女,再也找不出你这样一双眼了,像孩童一样漫不经心。”

  被喜欢的人的妻子这样夸赞,杜缨也不知该如何回复。要说像孩童,分明是袁氏更像吧?这么单纯,一点儿心机也没有。

  可说了没几句话,袁氏就开始发呆,看起来满脸愁思。

  “有心事?”杜缨这才发现她瘦了不少。

  袁氏看着她,眼眶立即红了。

  席间喧闹,人多口杂,杜缨便拉着她离席,去清净的地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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