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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风之誓言


  梦里的那把火烧了很久,烧得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景玉在刺眼的日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漠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前一夜他才在玄极门赏灯,为何突然就到了这里?

  荒渺的沙漠空无人烟,四处看起来都一样,找不到尽头。

  这是另一个梦吗?

  景玉慌张起来。炙热和孤独紧紧缠绕着他,生出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他慌乱地奔跑起来,试图寻找一个方向,亦或者,醒来。

  终于,他醒过来了。这一次不在沙漠里,是一间味道不太好闻的小黑屋,他双手被缚,动弹不得。不记得为什么被捆绑,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茫然并不比沙漠那个梦少。

  门突然被撞开,猝不及防的光线险些晃瞎他双眼,他眯着眼,带着一丝怯意打量把刺目阳光带进来的人。可那光太过刺目,他无法看清,只能听到她年轻且讶异的声音。

  “他们明明说张蛮子绑了个新娘子,怎么会是个男人?”

  来人是个少女,嗓音有些粗,动作也很粗鲁。拿刀划开他手上绳索之时,粗心大意地划到了他的手,那疼痛很真实,一点儿也不像在梦里。

  “哎哟,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皮肉这么细嫩,随便一划皮就破了。”少女还嫌弃他经不起刀子。

  他很生气,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景玉转过头去,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可她藏在令他睁不开眼的光下,怎么也看不清楚。

  “你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又被我所救,那就是我的人了!”少女开开心心地说:“你有名字吗?不记得了?那我给你取一个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叫阿花怎么样?”

  ……他拒绝!

  “阿花阿花!”少女不理会他的抗拒,欢快地叫唤着,拿绳子绑着他牵回家了。

  他不回应不搭理,还想逃跑;跑出门没多远就被她发现,挨了一顿揍。从没有人敢打他,可在这里他被一个蛮族女孩打了,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双手是生来写字画画、为娇媚的女人们画眉用的,从未做过打人这么粗鲁的事。

  “你跑得出这扇门,也跑不出沙漠,跑不过折罗曼山。”她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连这条街都出不了。啊不,你跑吧,你这张脸生得这么好,跑出去张蛮子肯定逮你去做媳妇,他虐死不少男宠和侍妾啦,可能会对你好点儿吧。”

  他不敢跑了。没多久,少女腻了。

  “阿花,你除了这张脸能看着解解闷,真是屁用都没有。”少女端着脸看他,十分认真地说道。

  他拎不起重物,不会做杂货,连哄人也不会,要么死不开口把人气死,要么一开口就把人气死。除了一张脸好看,别的连对门买油果子的小哥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厌次那些出色的男子。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放他走,他一跑就挨揍。

  他讨厌这个梦。

  这个梦怎么这么长,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急得生了病,发了高烧。

  “阿花,你若是好好的,我就再也不打你了,不绑着你,也不说不好听的话气你了,好不好?”那个奴役他的粗鲁少女突然变得温柔:“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对你好。”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明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死撑着瞪大眼睛,寸步不离地盯着他,谁叫她去休息都不肯。

  “阿花,族里有个传说,有个年轻人快死了,仙女给他唱了一支歌,他就活啦。我学会这首歌了,唱给你听好不好?”

  他只是生了病,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她就唱起歌来——她嗓子那么粗,唱起歌来居然还不错。

  “阿花,我去折罗曼山求神啦,神说你会好起来,你别担心,看你眉毛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阿花,街角的老头儿说了个故事,说有个姑娘死掉了,一个勇士亲了她一下,她就活啦。我也亲你一下试试好不好?”

  你们厌次的女子是不是都不知矜持为何物?

  他无力阻止。少女唇瓣轻轻落在他双唇上,意外地柔软和甜美。

  也就这么多了,少女还不懂怎么亲吻一个人,她有限的认知只教会她这么多。

  “阿花,你快好起来吧?你再不好起来,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你爹娘还活着吗?你想想他们,他们肯定舍不得你死掉,你想想他们吧……”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他脸上。

  她哭了?

  他莫名其妙地好了。于某个清晨,突然睁开眼,虽然虚弱,却似乎很温柔地看着她。

  他终于肯醒过来看着现实——少女不是梦中之人,厌次也不是梦中之地。他一夜之间,奇异地离开了长安,出现在这个名为厌次的不毛之地。这里的人不懂礼乐,亦无规矩,看似尚未经过教化,粗鄙非常。

  这是他自幼从未听过的地方,兴许离长安很远,无论他为什么到了这里,他的长安还等着他回去,他怎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要回到长安。

  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果然不再将他绑在屋子里,也不再打他,还牵着他的手带他出门。

  她把他带到一座山前。

  “这是折罗曼山。”她看着那座山,十分虔诚:“山上住着神祗,若是心诚,就能得到神祗的回应。阿花阿花,你快诚心求求神祗,神祗会满足你的心愿。”

  神祗?他不信。他原本信佛,现在也不怎么信了,只因他求佛千遍,佛都没有将他带出这个梦境。

  若说现在要信奉什么才能了却他的心愿,不是佛,也不是神祗,只有面前这个胡人姑娘——阿满。生病时他便知道了,她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景玉。”他低低地说:“阿满,我叫景玉,不叫阿花。气蕴瑞祥,润泽如玉,是为景玉。”

  “原来你有名字啊,听起来还挺好听的。”他难得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阿满欢喜得眉飞色舞:“可是后面那句什么什么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放了心思进去,哪里还有不能讨好的姑娘呢?过去十数年的岁月尽在繁华安详之中,他最擅长的,本就是风花雪月。

  阿满本就喜欢他,他稍稍使点劲,她整颗心都陷落了,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阿满父亲是胡人,母亲却是中原人,厌次是胡人的地盘,胡人孩子们会欺负有中原血统的孩子。可谁也欺负不了阿满,任何人遇上阿满,都只有被欺负的份。得到这种姑娘的心多容易,她让你以为她浑身是刺,刀枪不入,其实她的心无比渴望温柔和温暖。

  长安少年的雅致和柔情、胸怀和见识是她从未曾见的,厌次养不出景玉这样的男子。一无是处的阿花,忽地便成了谁也比不过的景玉,景仰和爱慕深深刻在她的眼底和心里,令她沦落,再也无法脱身。

  景玉对她提起了长安。长安的春花与秋月,长安的诗词与歌舞,长安的王孙与仕女,长安的情|事与传奇。

  “母亲喜爱牡丹,我便在家中辟了园子,专植牡丹。长安匠人的技艺很好,牡丹原本只在春天开,他们想了许多法子,后来冬天城中也开满牡丹。落雪之时,炉上温着酒,就着雪景赏花,别有一番趣味。”

  “冬天也有花?”阿满眼睛瞪得圆圆的。厌次的冬天是没有花的,花只有春天会开,很小朵很不起眼的那种。厌次的冬天寒冷干燥,还有四季都没断过的厉风与沙尘,温着酒看雪中之花,这么雅致的事永远也不会有。

  “是啊,长安的冬天不像厌次这样冷,不下雪的时候,风也吹得柔和。长安冬天有许多花,梅花、水仙……但我独爱牡丹。有一年我生辰,母亲命人为我培育出一种叫做景玉的牡丹,色泽莹白,很是好看。若我能回到长安,一定带你去看。”

  “长安在哪里呀?折罗曼山的那边吗?”阿满问他。

  景玉颔首。阿满的母亲来自折罗曼山另一边的中原,却生长在山里,并未听说过长安;景玉便问她帝京在哪里,她才恍然大悟地答道“西京”。

  长安也被称作西京,阿满母亲一辈子没有去过城里,不知道长安不足为奇。

  翻过折罗曼山,是否就是长安,他也不知;但想要回到长安,他就必须离开这里,越过折罗曼山。

  “好想去长安啊,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阿满在向往和不舍中纠结着:“我要是走了,他们会欺负阿爹和阿娘。”

  阿满的爹娘都是老实人,所幸生了个街头一霸的女儿,这些年才过得安稳。

  “等我回了长安,派人来把你和你爹娘一起接过去,好不好?”他温热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柔柔地对她说。

  “一定要回去吗?”她突然有些怕。长安那么好,长安的姑娘们也很好吧,要是比她好,那可怎么办?

  他叹了一声:“阿满,我的家在那里,爹娘也在那里。”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长安吧?”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蛊惑着她:“长安的风是暖的,不像这里这么冷,也不会夹带沙尘,你一定会喜欢。”

  厌次的风吹起来刮得脸疼,出门要捂着脸,阿满从小就不喜欢。

  “比你的手还暖吗?”她在他掌心蹭了蹭,有些小小的期待。

  “和我的手一样暖。”

  阿满想了许多法子,终于让胡人的商队肯带上他。她倾其所有,生怕他在路上受一点委屈,临别时依依不舍,紧紧抱着他,舍不得放开手。

  “你会回来吗?”她自他怀中仰起脸,浅色的眸子映着光,似琉璃清浅。

  他突然觉得,这张杂糅了胡人与中原人相貌的脸,其实也很好看。

  这一瞬的触动令他的谎言停在舌尖,无法逸出唇外。

  她却错误地意会了他的意思。“别担心,这支商队是最安全的商队,一定会把你送过折罗曼山,到了那边,都是中原人,你就不用怕了。”她安慰他:“我等你,三年之后,要是你找不到回来的商队,我就去找你。”

  “……”他将她的脸按进怀里,不看她那双眼,他才说得出谎言:“好。若是一年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去长安寻我。”

  越过折罗曼山,一路跋涉走到西京,西京却不是长安。

  这些人长着与他相似的面容,说着同样的语言,写着同样的字。城中却毫无长安的精致和华美,他们不曾听说过他的家族,九五至尊也不是他熟悉的名字。

  他惊慌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被遗弃在厌次,只要翻越折罗曼山,他就能回到长安,就能回到他熟悉的宫殿。

  可哪里想得到,这里没有长安。

  没有长安,亦没有牡丹,冬天同样寒冷干燥,遍寻城中,找不到一朵花。

  这里没有长安,那长安在哪里?

  他走遍了天下,直至被望不到尽头的海所隔阻,这双脚踏过之地,竟无一处是长安。

  景玉黯然回到西京。翻山回不去长安,越海能不能?可朝廷禁海事,他若想继续寻找长安,需得朝廷先开海禁。

  他一个毫无背景之人,谈何容易?可想要回到长安的意念如此执着和强烈,他拼尽所能,换一时名声。

  西京出了个惊才绝艳的景玉公子,一时间,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有人仰慕他的才华,有人嫉妒他的运气,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步也不能错。

  如若海的那边也不是长安呢?人这一辈子有多少年,他又能有多长时间能继续寻找长安?

  原以为欺骗阿满已很辛苦,及至西京,才知什么是真正的辛苦。

  在相似面容的人之间,他不再是人上人,要靠猜度人心、拿捏人心过日子,无止境的争夺磋磨,消尽了风花雪月,似水柔情。

  他不禁想,在长安的风花雪月之外,人们真实的生活,是否也是这个样子?

  在似锦繁花之下,在雅致柔情之中,在传奇|□□身后,他所未见的一切,是否就是这种模样。内里的肮脏撑起了表面的美好,言笑晏晏之间是不见兵刃的刀锋,假意真情,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清。

  一路把生动的表情舍弃,把心软的自己舍弃,把真心实意舍弃,把不敢和不能舍弃,百炼成不动声色、城府深沉,一言一笑,尽是算计。

  就这样一步一步,终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距离那片海,一步之遥。

  皇帝却没那么容易松口。他并不关心海的那边有什么,他坐拥如此繁华的天下,已经足够。

  何况巫说,人间六界,海的另一边是界外之地,不宜前往。

  巫是国师,服侍皇帝日久,比景玉更得皇帝信任。

  然而景玉多番试探,巫油盐不进,丝毫没有与他交好的意思。

  元宵灯节,华灯初上,一片热闹之景。景玉独立高楼,想起那年与母亲站在玄极门上,所见的热闹繁华。

  繁华里的最后一夜,何曾预料到今日流离失所。

  酒不能消,醉不能忘,梦里长安。

  何日是归期?

  景玉垂眸,望向楼下匆匆赏灯行人,却惊得杯倾酒撒。

  楼下一人不知驻足多久,正仰头望着他,与他四目相顾,嫣然一笑。

  “景玉,我找不到长安。”她一脸迷惘:“你说长安很好,可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找了好久好久,后来想兴许你会来帝京看看,我就来了西京。你找到长安了吗?”

  高臂深目的胡人姑娘在西京毕竟不多,惹人注目,一句话的时间,已惹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景玉脱下斗篷披在她身上,阻隔他们的视线,拥她回府。

  西京皆传,景玉公子的府邸是西京最雅致的地方。阿满进了门,竟不知何处下脚——这地上铺的,是用来踩的?怎么觉得用来睡觉都行?

  景玉轻笑,弓腰为她脱了鞋,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来。”

  后院种了花,恰冬季,开得不多。西京气候同样不宜花草生长,景玉仍是尽力寻了各地花草尝试栽种,纵然暂时回不去长安,至少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假装自己身在长安罢。

  “哪一朵是牡丹?”她在绿叶丛中跑来跑去,扭头好奇地问他:“景玉,你是不是骗我?他们都说没见过牡丹,也没听说过牡丹,还说哪里也没有冬天会开的花。”

  景玉随手指了一株给她看:“谁说没有?那株便是。不过方才移栽过来,水土不服,大约要照料许久才会开花。”

  其实那根本不是牡丹。为什么要撒谎,他也想不明白。

  可阿满信了,蹲在那株花前看了许久,又缠着他给她画一朵牡丹。

  她是那样鲜活,令孤独已久的景玉突然寻到一丝安慰。他骗了阿满,他从未想过阿满真的能翻过折罗曼山,出现在他面前。可她竟然来了,历经风霜却丝毫未改。

  怎么会没有半点感动呢?虽然不多,尽管短暂,仍然拨开他的心绪,留下片刻柔软。

  在西京这种地方,有一个人可依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依旧是来自长安的景玉。

  景玉自从到了西京,一直洁身自好,总有不能回避之时,也不过逢场作戏,至今身边未曾有过女子。众人正疑心他性好龙阳,他身边却出现了一个胡人女子,看起来是个乡野村妇,十分粗野。

  景玉公子十分宠爱她,只要她敢要,他便竭力给;不多时,阿满便成了西京名人。

  阿满在屋里坐不住,她天生爱跑爱跳爱热闹,不爱被拘在屋里,景玉去宫里了,她就自己骑马上街。阿满生得好看,鲜艳的衣裙极衬她的颜色,任谁也要多看她几眼。

  该吸引的和不该吸引的目光,都被她引过来了。

  巫突然邀请景玉前去国师府做客。

  事出异常必有妖,景玉知道此去必有代价,但还是去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同回到长安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呢?

  巫是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看起来一副病弱的样子,听闻他位居国师多年,看起来却不过二十三四。

  可他一开口,嗓音如老迈之人版低沉嘶哑。

  “你想出海,是想找一个地方吧?嗯,我看看……那个地方,可比西京好哇,叫做长安?”

  景玉一顿。他一直以为巫不过是装神弄鬼唬弄皇帝,难道竟不是?

  “你从哪里听来的?”景玉镇定反问。

  “嘿嘿……巫何用打听……让我好好看看你吧,年轻人……”巫抬眼,看了景玉片刻,缓缓道:“长安城的宫殿可真大呀,啧啧,比皇帝陛下的宫殿华美多了。……原来,景玉公子便是住在长安城中的太子殿下,失敬,失敬。玄极门真是看灯的好地方,是不是?”

  这下景玉无法镇定了。

  仅凭长安二字,他不会相信巫,因他向阿满提起过长安,也向许多人打听过长安。可他的身份,还有玄极门,这些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巫如何得知?

  景玉起身,走到巫身前,问他:“我欲回长安,该如何?”

  巫嘿然一笑:“但看太子殿下有几分诚意。”

  “你想要什么?”

  巫眸中精光一闪:“这个么……我正缺一个可意的姑娘伺候,殿下身边那位阿满姑娘看起来不错,不知殿下肯不肯割爱。”

  景玉竟然有一丝犹豫。

  巫看出他的犹豫,笑道:“看来殿下并不是很想回长安呐。罢了罢了,巫不过开个玩笑,殿下可别当真。唉,长安真是个好地方,巫见了也心生向往。”

  长安。

  景玉垂眸。他找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回到长安么?为什么犹豫了呢?

  良久,他抬眼,定定地望着巫:“若你能送我回长安,阿满……我自会送到你府中。”

  “景玉。”她凝望着他,无辜且迷茫:“你不要我了?”

  他不忍看她,怕多看一眼都狠不下心;却也挪不开脚,这一走,便是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得见了吧?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她急了:“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你说过要护我三生三世,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能怎么办呢?他一定要回到长安,只有巫能帮他回到长安。

  可他忘了,她是阿满。不是只会无措痛哭的柔弱女子,从小就没有能欺负她,只有她欺负别人。

  “我不能留下来,你也不能走,怎么办呢?”她说,笑得异常娇媚。

  腹部一痛,他还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匕首沾着他的血,在空中划过小小的弧度,再度被刺入人体。只是这一次不是他,而是她。

  “那就一起死吧。”她说,倒在他怀里。

  他无力支撑,便这般怀抱着她,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就算你不愿意,也只能这样了。”她声音渐渐低落:“可是我不会原谅你……因为你,我再也回不了折罗曼山……”

  厌次人死后,要魂归折罗曼山,才能安宁。可西京,离折罗曼山太远。

  她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似琉璃清浅的眸子里,有火焰。

  火焰,为何突然想起了火焰?

  不知从哪里坠下一颗火星,继而燎为大火,将他围困在其间。

  四周环境有些眼熟,是一座宫殿,像长安城中的某一座宫殿。

  宫殿起火了。

  火焰从太极殿燃起。那里处于整座皇宫的中心,也是长安城的中心。

  一簇火舔上他的衣角,他低下头,那一瞬,它看起来像一朵牡丹。

  于是他终于想起,长安早就不存在了。

  叛军在长安城里放了一把火,他站在玄极门上看着,无力阻止。

  父皇刚刚驾崩,母后随他而去,大臣们劝景玉离开,景玉不肯,回到太极殿,撒了桐油,亲手点燃了火焰。

  长安已毁,宫殿已塌,他却还活着,于这个无人知晓长安的世间。

  他一把火葬送了长安宫殿,如今,又亲手葬送了阿满。

  ========

  厌次风沙漫天,出门在外,不时会遇到尘暴。起初是她将他按倒,免被尘暴卷走;遇得多了,换他将她护在怀里,免她被沙尘侵袭。

  “景玉,你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一辈子?我才不。”

  “我揍你哦!”

  他轻笑:“一辈子那么短,我要护你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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