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雨夜燃烧

“我，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发颤，哪怕过去那么多年，这件事依然是她一生的噩梦。

        “他们找了个人，来跟我和我爸妈谈，他们让我说，我们是在在天台幽会，是因感情发生的关系，不是，不是他逼我的。他是有身份，有大好前途的青年，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们说如果我不肯，就要去医院检查，要，要看我的身体，要用，要用一根长管子，去，去看但如果我说我是自愿的，他就给我们一大笔钱，只要我们不报警，不对任何人说”

        林嘉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将手中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用平静的语气道，“别怕，你慢慢说。”

        “我，我想过喝农药，但我不敢我爸妈，他们拿了那钱，周家的势力太大，最后，我只能跟大家说这是我们两厢情愿的，还签了协议，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们，他们还让我，我和李草莓转去了邻镇的中学云崖中学的校长和保安，他们也给了钱封口就连，连很多不知道这件事的老师也被他们调走，辞退了他们，他们花了好多钱和关系我们根本惹不起他们”

        她喝了一口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但，但我没读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爸妈吓的要死，他们怕周家的人会对我做什么，就带我去堕了胎”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然后，然后我就没有读书了，回了村里但就算周家人拼命遮掩，还是挡不住那些嚼舌根的嘴，他们越传越凶，居然说我和李草莓引诱了城里来的老师，搞破鞋，所以才会转学”

        那个时候的李草莓经历了什么，林嘉树甚至不能细想，只要一去想，他就觉得连呼吸都沉痛。

        “在村里，我名声也坏了，找不到婆家，就被安排着嫁到了邻村那个男的是个混蛋，天天拿我的钱出去鬼混，回来就打我，我怀了他的女儿，那混蛋居然说我是跟野男人留的种，对我又打又骂我生完孩子，身体一直不好，落下了病根，也干不了重活了，他就跑出去，再没有回来。没有办法，我只有回娘家来”

        说到这里，她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哦，不好意思啊林老师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我的事，你一定是想听李草莓的事吧？”

        不等他回答，她擤了擤鼻子，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要怪她没有联系你，是我一直没有还给她你的电话那些年，我一直在恨她，因为我觉得不是她，我根本不会被qj但我在班上怎么骂她整她，她都默默受着，我知道她在内疚没能救到我，唉，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全是我自找的”

        明明是曾经同班同学，但如今提起对方，她的语气沧桑地像是在说一个晚辈，“我还记得有一天上晚上自习课，晚霞特别红，简直跟拍电影一样好看。我们每个人到跑到窗边去看，只有她一个人忽然哭了，最后简直是嚎啕大哭，以前不管我怎么欺负她，从没看她哭成那个样子过那妮子，后来干脆哭到昏倒了，还被送到医务室去了后来她再也没办法看晚霞，下雨或者天特别阴的时候还好，如果是天气很好的傍晚，她一定会把自己关在某个密闭的地方或者躲在厕所里，像是得了种病，这辈子都不能看晚霞了我想，这病一定跟你有关吧”

        她把喝完的矿泉水瓶很自然地放在脚下踩扁，放到一边和她收集了很久的一摞摞的纸板和各种饮料瓶放在一起，然后才继续坐回来。

        “其实，我早不怪她了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说到底，都是我对不起她林老师，你知道吗？她的爸爸也死了，因为那些流言，他们一家被欺负得更厉害，他做的那些木工也被排挤的卖不出去，她又在镇里读书，周末才能回家，她考上大学那年，虽然有全额奖学金，但她爸爸为了她的生活费，大晚上的跑去山上捡垃圾，掉到山下去了她赶回来的那天，一个人在灵堂里待了好久，后来才有人发现她在里面割了腕，送到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后来，她就再没回来过”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在他走之前，她笑得很开心地对他说，“林嘉树！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更努力地学习，很努力地过好我的生活，再见面的时候，我要成为够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

        如果那天的晚霞可以永不落幕，如果那少女的笑靥可以永无阴霾。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这些年她遭遇了所有的绝望和黑暗，她有一百个理由堕落，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中，但她没有。她宽容了曾经伤害过她的蒋双喜，一个人抗下所有的愧疚与伤害，她努力地往前走，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成为了那个坚强，勇敢，美丽的李草莓。

        林嘉树将头抬起来，墨黑的双眸隐隐发红。良久，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那你为什么会联系我？为什么相信我？是我把那个人带到这儿来的，你不怕我也是坏人吗？”

        “你不会是坏人的，林老师。”

        蒋双喜笑了笑，“还记得当年你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什么和李草莓在教室里打架，我说因为李草莓写的诗满篇都是些情啊爱的，她思想有问题，她想早恋。但你跟我说，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爱很美好，而能被人这么美好地爱着，应该是对方的幸运才对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是跟周渊那种人渣一样的坏蛋呢？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嫉妒李草莓，就算她什么也没有，依然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保护她，偏袒她我之后所做的事也是因为我嫉妒，我想把这一切都夺走。但这嫉妒的代价太重了，它把我这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前几天，周渊派人来找过我和我的父母，他想知道这些年李草莓有没有回来过，跟我有没有联系他还威胁我们要老实点，不要乱说话所以我知道李草莓现在处境一定很危险，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被周渊那个人渣盯上了我想既然她考上了h大，和你在一个城市，你一定可以保护她，所以我找到当年你写给李草莓的号码，给你发了短信但我真的不敢说太多，因为我怕周渊知道了会报复我，对不起，让你跑这一趟”

        林嘉树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这些年，那个人渣一直逍遥法外，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还你一个公道，让他付出代价。”

        蒋双喜知道眼前人绝对有这个能力，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算这笔陈年旧账再被翻出来，对现在的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的人生在被qj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但李草莓不一样，她还有希望况且，我现在只想跟我的女儿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想她再因为我过去的事被人指指点点了。林老师，你就当我是在积德吧我老公跑了，这些年我女儿一直在学校被人欺负，她性格又胆小，有一次她脸上被人划了一道疤，我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所以带她转学来这里唉，说来也是因果报应，看到自己亲生女儿被人欺负，我才知道当年李草莓被我们欺负有多痛”

        这时，天空忽然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强光。

        那场预警了无数次的特大暴雨，终于在雷声的轰鸣中，倾盆而下。

        李草莓将自己关在了浴室一整天。

        就算洗了无数次澡，刷了好几遍的牙，一想到被周渊亲过，被他触碰过自己的身体，她还是觉得脏。

        这些日子以来，强迫自己与他周旋，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送他入狱。而另一半的自己却不得不委身接近，媚笑讨好。

        好在如此分裂的日子，明天就要结束了。

        她抬头去看挂在门把手上的那条黑色礼服裙。多么的漂亮端庄，适合穿着它出席正式场合的演讲，也适合穿着它去复仇。

        她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用指尖捻起那张她从小铁盒中取出的合照。

        她将它举起来，看着穿着校服一脸倔强的自己，看着笑得无比邪气的周渊，看着翩翩白衣的少年林嘉树，和彼时意气风发的蒋双喜。

        终于拿起打火机将之点燃，她静静地看着所有人的脸都被火光吞噬，然后将燃烧的照片丢进了一旁垃圾桶。

        过了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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