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迟来的真相
山间的云雾到了夜晚也不休息。
城市的高楼灯火早已被彻底抛在车后，借着淡淡的月光，他能看到高速公路旁连绵的青山，和山上忽明忽暗，不断游走的云彩。
其实不用导航，他也很熟悉这里的路况。
在十年前，他第一次由司机护送来到这里，第二次是在他母亲的病情渐渐稳定后，处理完家事的他便瞒着所有人，拿着刚考的驾照，为了来这里开了一夜的车，还因走岔了路，差点不小心冲下山崖。
如今，他又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叫做李草莓的姑娘。
从高速路下来，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偏，却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村里的建筑风景竟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包括那个承载了他无数回忆的云崖中学。
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了。教学楼除了外墙刷了一道白漆，校门重新换了道铁门，一切几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将车在校门口停好，站在铁门外往里看。
门卫大叔早早发现了这辆缓缓驶来的名牌车，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又看从车上走下来的年轻人俊朗非凡，风度翩翩，便知来人身份不简单，不敢怠慢，动作很快地将门打开。
他殷勤走近，抄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您有事嘛？”
林嘉树点头道，“我找人。”
“学生都放暑假了，现在学校没有人。您找谁？”
“校长。”
“校长？您找我们校长有什么事嘛？”
“我在这里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我姓林，有点以前的事想要找他。”
“林老师您等等，我跟校长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门卫便将他请到里面的办公室，因为校长家就在附近，所以他来的很快。却不是那个满脸横肉，长满黄色烟牙的大叔，而是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人。
“年轻人，你找我啊？”
林嘉树迟疑道，“您，不是闫校长？”
“哦，你说老闫啊，他好多年前就辞职了，我是从别的村调过来当校长的。我姓李。”
“您说闫校长他辞职了？为什么？”
“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忽然就富贵了，说是中了彩票，然后全家人都搬到了镇里，还买了两套房子，就提前退休了。”
明明他来找李草莓那次，闫校长还在，还告诉他李草莓已经被亲戚接走了，怎么之后忽然暴富辞职？他自觉有问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飞速地找到那个给他发警告短信的号码，遮住下面的文字内容，拿给李校长看，“请问，闫校长的电话是这个吗？”
李校长摇头道，“这个我记不清了，要看手机才知道。”
看着对方看向自己疑惑的眼神，林嘉树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居然忘记介绍自己和来意。
“抱歉李校长，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林嘉树，十年前来这里做过支教老师。我有点事想联系闫校长，您方便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老闫的儿子不争气，特别好赌，欠了不少高利贷。前不久听说连镇上的房子都卖了，号码也成了空号，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他。”
线索到这里居然就断了。
林嘉树垂眸不言。李校长莫名的对这位俊雅又谦和的年轻人心生好感，善意地问道，“年轻人，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林嘉树站起来，“可以麻烦李校长陪我在学校里逛逛吗？”
云崖中学实在太小，不过一栋教学楼，加上个小操场，没几步路就可以走完。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头顶已经锈迹斑斑的天台栏杆。
现在还有学生会躲在那里看书吗？
他们会不会也趴在栏杆上叠纸飞机？
这个栏杆这么旧了，趴在上面会不会不安全？
于是，他便转过来对着李校长道，“李校长，我想出资把这里扩建翻修，各项设施都加固，再建个图书馆，您觉得可以吗？”
李校长愣了愣，呆立良久，似乎在努力消化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
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开口道，“年轻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嘛，那可需要一大笔钱呢！”他一激动，竟连乡音都飚出来了。
林嘉树淡淡笑了笑，“您不用替我省钱，就按最好的标准去做，给我个银行卡号，钱会转到账上。”
因为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基层教师本也人事变动频繁，十年前的老师都辞职的辞职，转调的转调。李校长也是几年前从外村调过来的，对之前的事并不了解，最后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多年前李草莓的档案，里面有她的家庭住址，他将它抄写了下来。
李校长千恩万谢地把他送了出来。打开车门，他却顿觉头有些昏沉，抬手捏了捏眉头。
毕竟一夜没睡，连夜开车过来，怕再开下去体力不济，便将座位调低，小憩了一会儿。
忽然，打了声闷雷，他睡眠本就浅，一下子醒了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他发现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从车窗望过去，是一个站在对面校门口小卖部的女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莫名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那人很快就闪身回到了店内。林嘉树觉得喉口一阵发涩，明明车里有水，他还是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抬步向小卖部走去。
很老旧的店面，柜子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但看上去似乎生意不太好，许多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尘。一个身形发福，穿着大花连衣裙，烫着黑色卷发的女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店内最里的位置，似乎在努力隐藏自己。
林嘉树咳了咳，“劳驾，给我一瓶矿泉水。”
那个女人迟疑着，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缓缓地转了过来。她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力气，红着脸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林，林老师”
她的脸胖了许多，却不显富态，脸上早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嚣张神采，而是一种饱经风霜的讨好神态，明明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是个憔悴暗淡的中年妇女了，只有眉目依稀有几分当年的影子。
林嘉树缓缓地点头道，“你好，蒋双喜同学。”
“您坐，您坐！”她手忙脚乱地从里面搬了个小木凳张罗他坐下，“我们乡下东西糙，您别嫌弃！”
他坦然地坐下。
她偷偷往他那里瞧了好几眼，他还是如此的纤尘不染，眼神中有种澄澈的少年感，十年过去，他却未见老去，依然那么干净好看，只是气质平添了淡定从容的成熟气息。
她有些自惭形秽地搬了个板凳在他对面坐下，却连眼睛都不敢往他那里看，抬手慌张地拢了拢耳发。
“蒋双喜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这小卖部本来是我妈在开，这几年她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就来帮她看店了。”
“照顾妈妈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诶，林老师您是从申市开车过来的吧？这几天下暴雨，走山路容易遇到泥石流，您可得小心点”
“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
蒋双喜的神色瞬间更加慌乱，这证实了林嘉树心中的一个猜想，“那条短信，是你发给我的吗？”
她还是不想承认，吞了吞口水，眼神躲闪，“什么，什么短信？”
林嘉树已经拿出手机，拨下那个号码。这次她还来不及拒接，一阵突兀的凤凰传奇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红，一声不吭地僵在那里。
“蒋双喜同学，你还不承认吗？”
她根本不敢看那逼视着她的沉静黑眸，“林老师，你，你别问了”
“为什么要发短信跟我说李草莓现在很危险？又为什么要小心周渊？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能说，不能说的我爸妈收了周渊的钱，签了协议，不能说出去的！他们家势力很大，真的，真的不能说，求你了林老师，你别问了”
“我倒要看看他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对你做什么！”
林嘉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
“告诉我，她现在到底有什么危险！”
蒋双喜从未见过向来冷静镇定的林老师语气如此严厉，那道凛冽的目光竟让她浑身打起颤来。
“林，林老师”
“对不起。”
林嘉树这才发现自己情绪的失控，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抓着蒋双喜胳膊的手，缓声道歉。
“你不用怕，有我在，周渊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细若蚊蝇地开起口来。但越说她的情绪越加激动，不停搽着眼泪和鼻涕，时断时续，还时不时冒出几句方言，但终于还是将十年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了。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林嘉树被司机接走，看到两人依依惜别，李草莓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在视线里，躲在暗处的蒋双喜想到从此再没人给她提供庇护，心中暗爽。为了报之前当众被她按在教室里打的仇，蒋双喜一路尾随李草莓，一路到了个山坡上，她见李草莓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坐在山坡上发愣，便乘其不备，将那纸条抢过来，她知道那个纸条是林嘉树给她的，自然不会还给她。
口里说着威胁奚落她的话，蒋双喜一路跑到学校。因为当时已是深夜，学校空无一人，而李草莓在身后穷追不舍，一路跟到天台，她抢先一步跑进去，将铁门从里面反锁，听着李草莓急着在外面拍门，她心中非常得意，甚至忍不住大笑出声。
但她没想到，有一个人在暗处等待着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天台上堆着满地的酒瓶，周渊一个人半躺在天台上，已经烂醉。今天林嘉树回申市，周渊也想跟着他一起回去，但打电话给周父的时候，却被对方拒绝，让他要待够时间拿到志愿者证书再回来，更是怒斥他做事从无长性，又拿他与林嘉树比较。父子两为此大吵了一架，他便喝得醉醺醺地也跑来天台。
看到跑到天台上来的蒋双喜，他拿着酒瓶慢慢向她走近，蒋双喜无知无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抱住了她。他嘴里一边说着，“你知道吗，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一边qj了她。
在外面的李草莓越听越觉得里面声音不对，于是赶紧冲下去找人，但此时每个办公室都没有老师，连保安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她浑身是汗地一路跑，一路找，终于在储物间找到了躲在那里抽烟打牌的保安。
但铁门从里面反锁，有钥匙也打不开。这时忽然雷声大作，下起瓢泼大雨。就在保安威胁说要报警的时候，周渊从里面拉开铁门，他们这才找到躲在角落，衣冠不整正瑟瑟哭泣的蒋双喜。
听到这里，林嘉树觉得胸口一窒，像是被人猛地攥住了心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眼中常常闪着复仇的烈焰。
她从未从那个狂风大作的暴雨夜走出来过。
不论是那个qj了蒋双喜却逃脱制裁的周渊，还是那个以周渊朋友身份，将他带到云崖村的自己，她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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