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恶名昭彰

　　她睁开了仿佛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先是白色的幔帐，继而她瞧着自己盖着的绣着金蕊牡丹的锦被，随即她便看见四位梳着双平髻的女孩还低着头跪在床沿前，均身着浅青色对襟襦裙。

　　她们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而且她们穿着打扮像古人般！？

　　“你们在作甚？”她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不说，脸颊隐隐作疼。

　　四位女孩红着眼睛里尽是惊、喜交加：“郡主，你终于醒了！”

　　郡主？那是什么？沐清雨脑袋愣是没转过弯来。

　　“珍珠、翡翠，你们快去通知夫人，我和牡丹留下来照顾小姐。”其中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女孩首先站起来说道。显然跪得太久的缘故，站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

　　其余女孩也站了起来，其中两位转身出去。

　　沐清雨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她们——看她们的年纪不过才十五、六岁，稚气未褪，均长相清秀端正。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所搭乘的飞机在中途莫名坠毁，但自己怎么还活着？

　　“啊呀……”想撑身坐起的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浑身腰酸背痛，整个被车轮碾过似的！她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样式，白色缎质深衣！

　　圆脸大眼的女孩过来将她扶坐起：“郡主，当心身体……”

　　“我这是怎么了？你们又是谁？”沐清雨一脸迷茫地问道。她放下手的瞬间，注意到自己的手，白皙纤细，哪是出生农村的自己应具备的手！？这具身体明显不是她的！同时也注意到手腕处明显的几处淤痕，以及说话的时候，脸颊便会生疼。她确定自己是魂魄附体而生，再回现代是不可能的，自己的身体可能早已经化为烟尘了。

　　两位女孩听到她的话一时错愕，不知如何是好。

　　“雨儿……”一位身着华丽锦服的贵妇人推门而入。瓜子脸，丹凤眼，眉毛细长微上挑，乌黑的鬓发全部盘起，梳成秋云髻，金钗步摇别于其中，气质高贵，但整个人美则美矣，却有些显刻薄之相。

　　两位女孩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拜见王妃。”

　　“雨儿……”贵妇人快步过来泪水漪漪地抱住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看这情形，那贵妇人是她娘。

　　沐清雨好半天才弱弱地开口问道：“娘，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雨儿，你忘了？忘了好，忘了好，只需记住我是娘便可……”贵妇人听了，竟然是喜极而泣。

　　为什么忘了好？还有，她腰酸背痛的，是被谁揍了吗？

　　“娘……”她张了张嘴，万千感慨化成一字。

　　“好雨儿。”贵妇人轻抚她后背，“以后莫做傻事了。”

　　接下来，贵妇人让沐清雨好好休息。

　　“镜子。”她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说话便疼？

　　取来铜镜的翡翠极为不安地说道：“郡主，还是不要看了吧？”

　　沐清雨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铜镜。

　　昏黄的镜面映着一张两侧脸颊布满伤疤，看起来狰狞可怖！这张脸明显是被人刻意毁容了。难怪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缕芳魂无觅处。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被如此歹毒地报复？

　　在场之人看着她呆滞惊愣的神情，大气都不敢出。

　　清雨诧异屋里过于沉重的气氛，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以为我会迁怒你们吗？”

　　完全冷场。在场的小丫头们垂首不语。这意思明摆着就是指她会这么做。

　　她只能自己圆场：“你们放心，我不会的。”

　　小丫头们很给力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很快地，静王妃将那四名女孩给替换成了另四位女孩，分别是春花、夏雨、秋月、冬雪。那四个女孩初见她时，每个人都神色紧张，一副见到修罗般战战兢兢的样子。问一些关于这具身体失忆前的事，她们一致都说自己都是刚来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压根问不出什么关于这具身体的详细信息。她只能问些大致的信息，总结起来便是——

　　她灵魂来到的这个时空，她所身处的这个国家为卫国，正处于封建君主制度这种时期，类似于她所知的历史上的唐宋元明清。贵妇人，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娘，先皇的妹妹慕容鑫，被封为建宁公主，下嫁于状元出身的沐子心，夫凭妻贵，被封为静王爷。沐子心非常惧内，王府中大小事皆是建宁公主说了算。大概是为了躲避公主的管制，沐子心申请了省巡官一职（就是常年在外巡查的官），此时并不在府中。而好巧不巧，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沐清雨，十七岁，三天前被赐婚，四月初五后要嫁于七王爷慕容瑾诚，也就是一个月后。听说，这位身体的原主人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沐清景，目前外出不在府中。

　　沐清雨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很好过。首先要做的是，改良厕所。她才不想蹲马桶。她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在另个时空，因为用得理所当然，并没有仔细研究观察厕所的构造。那只能自己动脑子想了。再者，是退婚。

　　据她观察，在四位女孩当中，秋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她来个顺水推舟。

　　她道：“秋秋，我知道你们是刚来的，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有人知道。我记得之前伺候我的那四位丫鬟，叫珍珠、翡翠、牡丹，还有一位叫什么来着的，麻烦你去请她们四位过来……”

　　秋月顿时面如土色，声音发颤：“郡主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让你去请人。”她扶住额头，暗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不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要不然只是稍微问话，那些女孩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再者，你不用害怕成这副模样，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别人无权干涉。”

　　“那四位姐姐被关到地牢里，还请郡主饶她们一命。”秋月一听，扑通跪倒在地。

　　原来她欲言又止是为了这件事。

　　沐清雨到地牢一看，那四名丫鬟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安置好那四名丫鬟，她打赏了秋月。

　　秋月受宠若惊：“郡主，这赏银秋月要不得。”

　　沐清雨微微一笑：“秋秋，这是你应得的，因为你为他人着想，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谢郡主。”她感激不已。她母亲正卧病在床，急需银两。

　　漫步庭院，看着清凉皎洁的月色，沐清雨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

　　坐在飞机上，她还在想，如果能重生的话，人，会选择不同的人生吗？

　　想起另一个时空自己，只是经历了好长一段无果的爱恋，因此拒绝了其他追求者。要说多喜欢那名男生，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只是因为在她生病最落魄时，只有他一名异性参与照顾了她。起初的动心是因为一句话——上辈子欠你的，今生慢慢还……就这么喜欢了他四年，直至带着一身落寞，离开有他的城市……因此，她连初吻都没来得及献出，便重生于这个陌生的异世。

　　这样也不错……她总觉得突然间放下了长久郁积于心的情感，心情变得愉悦平静，长年的遗憾之感，终于烟消云散。只是有些难过，没能好好尽孝。

　　秋月是个细心的女孩，将披风给她披上：“郡主，夜凉，回去休息吧？”

　　她拢了拢披风：“谢谢秋秋，你真细心。”

　　“郡主不需言谢，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不难听出她声音的诧异。看来郡主失忆是好事，性情温和了不说，待人亲切有礼。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以名字自称就可以了。麻烦你也转告其他姐妹。”沐清雨想，改变要从身边做起。

　　秋月一脸不可置信地模样。

　　她将四位小丫头叫到一块。

　　“你们，见过七王爷么？”沐清雨坐在书案前，手握毛笔，扫了她们一眼。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回郡主，没有。”四人皆摇头。

　　她问道：“那么，你们听过有关他的传闻吗？”

　　秋月首先开口说道：“七王爷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听说，花儿见了也不愿绽放，月儿见了都躲进云层里，至于多美，我们也不知道。”

　　——天下第一美男子吗？居然还是男版的‘闭月羞花’！嫁给他，岂不是赚了？

　　沐清雨本就有点外貌协会倾向，虽然对慕容瑾诚的王爷身份有所排斥，但却忍不住对他的容貌想入非非。

　　夏雨补充道：“听说七王爷待人和善，礼贤下士。”

　　——人品也好，真难得。

　　春花露出沉醉向往之色：“七王爷曾扬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感情专一！最难得。

　　清雨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么说来，他是喜欢我，才会娶我的了？”

　　“一定、是这样的。”四人眼神闪烁。

　　这具身体原本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呢？从丫鬟们的反应，七王爷娶她并不是喜欢她，如今她变成这副丑模样，更不可能。

　　茶楼一隅。

　　“呐，听说了吗，沐王府的那个恶毒丫头终于遭报应了，失身于叫‘夜煞’的采花贼，并且被毁容，真是大快人心哪！”小胡子说道。

　　同桌者当即附和：“是啊，我都忍不住拍手称快了。”

　　小胡子得意道：“哈哈，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下，七王爷定会退婚，那丫头这辈子恐怕就毁了。”

　　“那也是罪有应得。这周遭的人莫不拍手称快的……”

　　蒙面的清雨呆立当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恶毒”的？身子已经被采花贼玷污？难怪刚醒来时身体怪异的疼痛，以及府里的人都对她战战兢兢的……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她既然承受了这具身体，那份痛便不能割舍……

　　“是谁告诉你，那名采花贼叫‘夜煞’的？”她声音柔且清，极为悦耳。她一出声，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她身上。一袭浅青色华服，身材修长窈窕，戴着纱帽本就看不清她的容颜，脸上还蒙着纱布，那更是遮得严实，虽是如此，却给人平静淡泊之感。但她身边的小丫鬟惨白着一张小脸。

　　小胡子中气十足道：“自是听闻沐王府中人说的，那还有假。”

　　看来府中有恨她入骨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清雨不急不躁地循循善诱：“沐王府的郡主固然有错，采花贼也不能放任不管。敢问大叔，你是听王府何人所说，说不定他（她）目睹到那采花贼也不定。”

　　“这……我也是听别人所说，如今细细想来，不记得他模样了，唉，年纪大了……”他拍拍自个的脑勺，真像那么回事。

　　她清冷问道：“方才听你们拍手称快，顿觉沐王府的郡主还真可怜，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让你们如此发挥君子风度？”这里的所谓君子，是动口不动手。

　　朗朗如玉的声音传来：“使计让姨娘跌瞎了双眼，因妒毁了尚书之女之容，拆将军府金玉良缘，猎杀他人宠物，还有其他种种劣行不枚胜举，此等恶毒之女，也算可怜？那么世间都无可怜之人了！”

　　讲这话的人，五官端正柔和，却不带女气，皮肤白皙，一袭淡紫锦服，风流尽显，比起这些日子见惯的普通男人，出色许多。

　　她认为，美丽的女子极为常见，但出色的男子却极少，因为男子不似女子，可以描眉抹胭脂掩饰瑕疵，所以在天生上更加丽质。即便是在现代的时候，发现能衬起长发的男人微乎其微（除古装电视剧的男人），毫无气质可言，还给人邋遢之感。于是她得出结论，好看的长发男人，只存在电视里和画中。事实上，当她看到古代的普通男人，她就极为想念现代清爽短发造型的男人。她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古代美男，如果正常情况下相遇，她会直接上前搭讪也不一定。

　　“照你之意，要给夜煞挂英雄匾？”清雨虽语气平静，但内心翻起千层浪。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真是作恶多端。不过话说回来，这沐清雨尽得罪些权贵，这也算是本事了。

　　“那你也得找得到。”看来这位美男是恨极沐清雨。

　　她心平气和道：“这位公子看来多少知道些夜煞的内幕。那位郡主拆了你的姻缘还是杀了你的宠物？让你如此怨恨她？”

　　“哼，莫不是小姐你想替本公子套一个公道？”他夹枪带棍，咄咄逼人。

　　她毫不客气地反击：“公道自在人心，公子又不缺心眼，何须小女子多此一举？”

　　“诡辩。”他俊脸一阵红一阵白。

　　两人的唇枪舌战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位俏丽可人的女子挤进来冷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

　　清雨淡然说道：“我只想抓夜煞，不论他人长短。”

　　美男试探问道：“这位小姐有此等义举，倒是让人钦佩。敢问小姐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线索多得是。但这与你何干？”她一句话将人拒之千里。她不想与这些人纠缠不清。

　　女子怒：“你这人好不知好歹，遥哥哥……”

　　原来是熟人。

　　“两位衣着华贵，样貌出众，一看就是名门公子和千金小姐，从言语间看得出，你们也认识那位跋扈倒霉的郡主，只是你们相识一场，在这市井之中落井下石，倒是让人大开眼界。”她这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倒是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骂遍了。

　　金贵的小姐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你们继续，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身姿亭亭，犹如清雅白荷。

　　但愣是谁也没将她和沐王府的郡主联想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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