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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乌子昆方才从梨花树的恐惧禁锢里挣脱出来,正十分茫茫然,他一眼便瞧见季青飘在那里,周身弥漫的冷意终于消退了一些,也不管季青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只觉天涯逢知己,热络道:“小绿,好巧啊。”

        又“咦”了一声:“你怎么是个鬼啊?”

        季青连嘴皮子都没掀起来,乌子昆又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我察觉出来了,这是个幻境。”

        ……问了别人又不给机会说话,这人是不是有点大病。季青如是想到。

        有大病的乌子昆显然毫无自知之明,又十分惊奇地飘到“柯湾”身边,评头论足道:“这人虽然我看着不认识,但总觉得很熟悉,有点像一个人……”

        季青打断他:“是雷溢。”她要是再不说话,戏份全都要被乌子昆这漫长的独角戏给抢了。

        乌子昆道:“哦……是雷溢啊……”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然打了个激灵:“雷溢?!那个投湖死了的痴情人?”

        季青解释起来:“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只需要知道雷溢是人皮雷的徒弟,他喜欢上了花竺,花竺被花子言杀了,雷溢假装投湖溺死,转头换了个□□,摇身一变成了柯湾,潜伏在花子默身边。”

        乌子昆五味杂陈:“好可怕的关系……”信息量太大,脑袋一时间宕机了。

        光亮又渐渐暗了下来,显然是要切换记忆里的画面,乌子昆大惊小怪道:“怎么回事?!我瞎了?!”

        季青不动声色飘到了他的面前,示意他还能看见别的东西。

        乌子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切换场景了啊……”眼前又渐渐亮了起来,他捂着心口道,“重获光明的感觉,真好!”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

        季青:……好无语,好想打他。

        转眼一看,花子默已经病殃殃歪倒死在塌上了,“柯湾”——或不如说雷溢正剥了他的皮,浸在一个灌满胭脂红的水的缸里,哼着小曲儿精心制作着新的面具。

        也就几个场景不见,他眉目间愈发阴沉了。就算哼着小曲儿也显得阴郁。

        乌子昆抖抖一身鸡皮疙瘩道:“这手法有点残忍。”

        季青无动于衷:“杀猪杀狗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手法。”

        “照您这么说,他去当屠夫挺不错的。”乌子昆撇撇嘴。

        季青看了一会儿觉得又血腥又暴力,实在没意思,于是问向乌子昆道:“你怎么醒的?”

        乌子昆一摊手:“做了个噩梦,快做完的时候里面就不停出现一些怪里怪气的画面,比如说花子默的脸之类的,然后我就彻底醒了。”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样显得自己很没存在感,乌子昆不满意道:“你怎么没反应?”

        季青扯了扯嘴角:“先看戏吧。”

        一转头,场景又变了个样。雷溢已化成了花子言的模样,身旁躺了个不能活动的女人,她惊恐地看向雷溢。

        看打扮也得是个世家小姐,眉又长又细,身形瘦细,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脸色发黄。

        “冬儿,鄂冬儿。”雷溢披着花子默的皮玩味地嚼着这么几个字。

        “你有多爱我?”

        雷溢的手掌轻柔地抚上了鄂冬儿的脸庞,仔细擦拭了她的泪水,又覆上一个蜻蜓点水却又意味绵长的吻。

        “你有多爱我呢?我想听你说。”他的模样很正经,正经中却又如此缱绻,像是在对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说话。

        鄂冬儿只是叽里咕噜地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雷溢事先把她的舌头拔掉了。避免她发出求救声。

        季青一看就知道雷溢这人也彻底完蛋了,疯魔程度恐怕不比花子言低。而且他从小就在人皮雷的手底下摸爬滚打,手段恐怕会更加残忍。

        他把食指蜷勾起来,骨节摩挲着鄂冬儿的眼角,她流了很多害怕的泪水。也许她不知道这张皮底下不是花子默。她现在只知道,一个像是疯子一样的人,和昔日完全不同,想要杀了她。

        而她没有地方可以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葬送了生命。

        没人回答雷溢。

        鄂冬儿早被下了禁言诅咒。

        她只能像待宰割的羊,等待雷溢手中精巧的刀刃划开她的皮肤,而她会成为雷溢的下一张面具。

        雷溢又开口了:“我听说,你很爱我。”

        这次语调变得冷漠起来,他指的是鄂冬儿爱花子默这件事。他露出一个很残忍地笑容:“以后你会被我戴在身上,这样就算对你的报答了吧。”

        “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刀刃没入鄂冬儿的皮肤之下,画面又趋于黑暗。窗纸被胭脂红溅了满满,大抵那个侍女就是见到了这个场景。而她的失心疯压根也就不是因为什么恶鬼,应该是雷溢先逼疯了她,继而主动散布了谣言。

        至于鄂冬儿死了就死了,花老夫人可能也不想为她伸张正义。毕竟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季青想,这就是人善被人欺的下场。

        乌子昆抱臂:“这雷溢是不是有点喜欢表演啊?他刚才那样我还以为在演戏呢,好夸张又好可怕。”

        季青:其实我也觉得他好夸张。

        景物又淡淡显出来,这回是戴着红盖头的丹娘。她浓妆艳抹,俨然是个待嫁的新娘子,然而屋外的人却并不是她等了很多年的相公。

        她眼神凌厉:“滚出去,你不要进来。”

        喝得烂醉的雷溢摇摇晃晃,闻言动了动唇角,半晌模糊地吐出了一个字:“……哦?”

        “你不是说,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你看,我刚命人买的风筝,你别生气,我明日就学着怎么做风筝……我师傅说我从小就聪慧……我……呕……我肯定能学得很好。”

        雷溢面上露出一个烂醉如泥的傻兮兮的笑容,脸颊酡红:“你是我的新娘子了,你没有忘记你的承诺。”

        丹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谁是你的新娘子?你个老猪狗不配当少爷!小人,贱人,你怎么不早点投胎去死?”

        乌子昆虽然正在看戏,嘴皮子不闲着,见缝插针道:“你看,我就说他不配当少爷。”

        雷溢不说话,只是咽了咽胸胃里排山倒海一般的恶心劲儿,踉跄走了两步,自说自话道:“你说,你喜欢月桂花。”

        “你簪这个,最好看。”他从手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枝月桂,丹娘劈手便打掉,他慢吞吞蹲下来去捡那支月桂花,结果摔了一跤,丹娘便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在地上趴着,半晌不起来:“小时候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我那几个哥哥也是这么打我的。长大以后伺候师傅伺候的不好,师傅也是这么踹我的。”

        “为什么等我觉得一切终于好起来了,连你也要这么蹬我一脚?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你们就难受,对吗?”雷溢撑着胳膊坐起来,垂头丧气地说。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是你对我那种无微不至的好,却让我觉得人生很长,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长。”

        “但是不行,”他从地上捏起那枝摔得蔫巴巴的月桂花,醉意减了许多,眼神渐渐清明,“有时候人的一生,总是充满各种错误。走错一步,步步便错。”

        “若是我没有被卖掉,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今年我可能在地里种田,我的妻子会是个老实的农妇,两个人会相知相识,也许并不会相爱。但我们会携手度过一生,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那时候就算再穷,我也不会卖了他们。”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而我确实做错了。”他完全从醉酒中清醒了过来,抬起头,眉目间又是那般阴鸷,“既然错了,那就一直错下去好了。”

        丹娘只觉得他不可理喻,喝了酒便开始耍酒疯,说一些烂醉的胡话。雷溢站在她的身前,手掌轻柔地抚上去,语气缱绻如江南的一幅画,“你方才叫我什么?”

        丹娘不是个软性子,她破口大骂道:“猪狗,贱人,小人!天生在臭水沟里活该当一辈子老鼠的命!”

        雷溢的眼光冷下去,手指探入她的口中,刹那间她便哀嚎一声。雷溢把她的舌头拔掉了。

        “你和她长得很像,可说话这一点不太像,很让人扫兴。”雷溢勾了勾嘴角,托起丹娘的脸颊,“现在这么看,几乎如出一辙了。”

        丹娘愤恨地盯着他,雷溢闭上眼,好像在追忆一段弥足珍贵的时光:“不对,你的神色也不对。我希望你能变得温顺一点,不然你的父母也会死。”

        雷溢转过身来,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掉血迹,拿了个杯子在手里赏玩,倏忽间一松手,碎了一地瓷片。

        “你的相公已经死了。”丹娘瞬间扑上去用牙齿撕咬他,眼神倔强得宛若坚石。“你大可以继续这样,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把柄在别人手里是什么滋味。”

        说完以后,他便扬长而去了。

        婚房美轮美奂的陈设熄灭在暗色中,最后一幕也落了下来。乌子昆咂咂舌道:“好变态的人。”

        “所以按这么来说,血尸其实是鄂冬儿,而丹娘则是花竺的替身?”乌子昆再次咂咂舌,“我像街边趴着的一条狗,莫名其妙狗血就洒了漫天。”

        季青点头应是。鄂冬儿或许是怨念太过强烈,她魂魄进入轮回之前,想写下的应该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杀掉的“花子默”,因此写了个花字。

        她只想求别人杀了“花子默”。

        关于长眉城的故事开篇到结束,便是眼前看见所有的一切。而现在这个故事看完了,还要回到现实里。

        花灾,很显然还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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