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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祸起


  东隅国的这个深秋总在下雨,缠绵不绝的雨很凄冷,落在宫墙内的石板路上溅起潮湿的寒意,从每个人脚底蔓延到全身。然而此时,帝后寝殿的宫灯火烛却燃得热烈,平静安宁的西阁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般。

  澜星倚在灯下,正跟着惠然认真地学如何缝制一件男子的短棉褙。澜星起初也是信心满满,曾经七尺长剑能在手中使得行云流水,针灸术也能下针入穴,遑论这三寸绣针。然而现实让她忽然顿悟,为何子源画完《春耕图》说就此封笔,或许不是他曾说过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时不得不承认天分的因素,澜星发誓缝完这件衣裳,她也会就此封针。

  惠然见澜星不停用手去揉眼睛,显然她已是十分疲惫,便劝慰道,“皇后今日不如就做到这儿,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将衣裳送到制衣坊让女工在领口、袖口滚上银狐毛就成了,陛下应该要回宫了。”

  澜星点头,放下衣裳针线抻个懒腰,又轻轻地抚过衣裳流云百福的纹饰,不免有些担心问惠然,“子源平日常服喜欢穿淡雅的颜色花纹,这个花色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惠然忍不住笑道,“奴婢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关心则乱,皇后放心,陛下一准儿穿着不脱掉!”

  “谁又乱了?”子源的声音在西阁外响起,话音未落人已经进门,澜星慌忙想把衣服藏好,却已经来不及,只得藏在身后。“让本王看看你藏什么好东西,我观察你和惠然已经神神秘秘很多天了。”子源用双臂将澜星紧紧圈住,澜星第一次觉得子源竟然如此有力,她完全挣脱不开。

  惠然见两人现如今丝毫无所顾忌,一个眉梢含情眼波娇羞,另一个情深意浓温柔如水,她悄声掩门而退,并吩咐妙安和映秋都离得远些听差待命。

  澜星拗不过,将那件还未完工的衣裳抖展在子源面前,羞怯地垂目道,“不过给你做了件衣裳。”她并不是因自己女工不精而不自信,只是不敢相信再经历过许过多坎坷磨难、生死离别后,还能拥有这份闺中少女的心境,她由衷地感谢子源给予的爱如此安稳。

  子源接过衣裳,眼睛仍痴痴盯着澜星看,“你亲手缝的?”澜星点点头,子源握起她的手,摊开手掌看到指尖上有几个泛着红肿的针眼,他微叹一声将她的手贴在胸口,“我会一直穿着,穿很久很久。”

  澜星笑得粲然,“快把衣服穿上,看合不合身。”子源依言穿上,展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澜星凝眉抱臂认真地审度,很快发现了一个致命又可笑的问题,开始坐在榻上笑得不能自已。

  “阿星,你笑什么?”子源低头看了又看,衣裳的肩膀、腰身、长短无一不合身,待展开双臂两边仔细一看才发现了错误,“哈哈哈,这袖子怎么左边长及手指,右边才到手腕啊?”

  澜星羞恼急着上前要帮他脱掉,子源却侧身躲开逗她道,“怎么,还想销毁物证?皇后的奇思妙想东隅巧妇无人能及,左边长可以御寒,右边短不妨碍书写,若本王穿这件衣裳召见群臣,若知此乃皇后所创,民间士子必定要争先效仿。”

  澜星佯装生气道,“陛下别闹!快脱掉让我拿去改!”

  子源不脱,趁澜星不备将她揽入怀中,低声温柔道,“别在这些小事上费神了,我们还有更要的事情做。”说完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低头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轻柔温暖,但却完整地诉说了心底最诚挚的渴望,携带着彼此会长相厮守的从容和信心,这恰恰撩起澜星内心深处隐藏的最原始且充满情~欲的悸动。

  窗外雨打落叶,屋内旖旎缠绵,映秋和妙安只恨不能走得离西阁更远。

  次日朝中没有紧要政事,子源待在西阁与澜星品茶、听雨、下棋。忽然妙安进来匆忙禀道,“秋娘在寝宫外求见陛下。”子源明白这非同寻常的礼数,必然是发生了重要的事,连忙让妙安将秋娘带到西阁。此刻秋娘全身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鬓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面色苍白。两人都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澜星将她拉到身边亲自为她倒杯热茶,又吩咐妙安去拿干净的衣服给她换,秋娘顾不上许多开始呜咽哭起来,“瑚琏商社出事了。”

  原来半月前一个消息在南方锦谷城悄悄蔓延,说瑚琏商社早已是外强中干,各城的钱庄银库都是空的,是靠不停相互拆借才勉强支撑。锦谷瑚琏商社的主事将此事禀报给白夫人,白夫人认为这不过又是对手稀松平常的竞争策略,不足为患。

  然而锦谷城中世家豪族众多,多数都在瑚琏钱庄存有巨额资产,大家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纷纷涌到瑚琏钱庄承兑现银。瑚琏各地钱庄渐渐支撑不住,向白夫人求援。白夫人认为此事虽然棘手,但也能够掌控。但当白秋娘打开总库时,才震惊地发现一千万两现银不翼而飞,只剩下摆放整齐的空箱子。同时另一个更让人惊诧的消息是总管陈恪告假旬日仍未归来。

  事情发展到此,白夫人虽然心急如焚,但却仍是临危不乱地安排后事,她亲自前往南方两城筹措银两,让各位主事加紧清收在途货款,又吩咐白秋娘到陈恪家乡寻人。然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白夫人被锦谷的世家豪族围得难以脱身,实则有软禁威逼的意图。白秋娘寻到陈恪家乡,才发现回乡祭祖一事子虚乌有,没人任何人看到他回来过。

  白家几代所缔造的商贾帝国,正以难以预估的速度轰然倒塌。子源凝眉深思,他已经拨开纷乱的迷雾看到这背后真正的阴谋。对方似乎通过卑鄙的手段,让这个商业文明发达的国家先乱在引以为傲的优势中,待民心大乱时便有机可趁。他抬头看了一眼澜星,她应该正在苦思如何应对锦谷城挤兑的办法,或许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傅景睿要率先背弃两国盟约了。

  三人秉烛商议了一夜,子源决定先从内府库拨银五百万,让秋娘前去锦谷城解救白夫人。澜星坚持要陪秋娘同去,她虽然同白夫人不睦,但此事已经不仅关系到瑚琏商社的存亡,更重要的是安抚民心,稳定朝局。子源见她执意要去不得已才勉强答应。

  然而,另有些决策子源并未告知澜星,他已即刻向东隅和扶迎边境防线增兵十万,以防不测。同样,澜星在临行也向子源保留了一个秘密,一是她实际并未动用内府库银,而是带上了自己的嫁妆,她担心有阴谋者盯着朝廷动向,即便子源用得是自己的钱,也难免不被有心人捏造成以权谋私。

  锦谷城的危急还未解除,惶恐就以飞快的速度再次席卷了锦华王城。锦华城各国商贾云集,大小商贩都以瑚琏商社为顶构造出一个塔型的关系网。瑚琏的资金断裂,便开始一层一层向下蔓延,恶意拖欠、卷钱逃亡、上门讨债的风波愈演愈烈,王城的秩序遭到极大破坏,曾经繁华拥挤的芙蓉街呈现出萧条凋敝的景象,城中到处都是斗殴伤人、盗抢财货的闹剧。子源不得已颁布登基后最严酷的法令,所有罪行不论轻重全部下狱。很快,锦华城的牢房就人满为患。

  侦办此事的府衙抽丝剥茧,终于发现瑚琏商社祸起萧墙的幕后黑手竟是逃亡太子萧子语。子源明白,他只是掌月国薛悠宁手中的傀儡,薛悠宁不过又是司马泓的一面幌旗,司马泓是傅景睿的利剑。澜星省亲归来曾提到傅景睿身体每况愈下,如此分析他的情况如今已经恶化,按捺不住想要大出天下。子源感叹是时候该送萧子语踏上归途,他立刻调派易州守军前去围剿他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

  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十二月朔日深夜,全城都被震天杀声和擂擂战鼓猛然惊醒。守城大将连滚带爬,踉跄跑进子源寝宫,高声惊呼道,“司马泓率军已攻入锦华城下。”

  “怎么可能?!”子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对守城大将怒喝道,“两国边境符玉山到锦华城有十八座关防,扶迎国大军怎么能悄无声息地直抵王城,我们竟毫不知情?!”

  “末将……末将也不知……”,守城大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们……”,此话未尽,子源急怒攻心,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遍染中衣,颓然倒在映秋和妙安臂弯中,子源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映秋立刻会意问道,“陛下是不是要急诏皇后回王城?”子源紧紧抓住映秋的衣袖,艰难地说出一个“不”字后就晕厥过去。

  锦华城毕竟坚如磐石,司马泓率军日夜不息连攻三日也未取得实质性的突破。他远线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即便有掌月国在西南拖住东隅国南方各州守军,但只要有一只蚊虫从城中飞出求援,十八座关防之间的军队必然将他合围,到那时他只有退兵了。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逼迫萧子源开城投降,并且绝不接受议和。

  距离锦华城北二十里有一座小城邵元,守城将士约五千人,城中百姓约有万人。司马泓立刻改变行军策略,率军立刻将此城攻下,并在此安营扎寨,彻底阻隔萧子源北境援军。紧接着他做出一个令扶迎军队都为之胆寒的决定——下令屠城。

  此消息在军帐内宣布后,立刻遭到其他将领的强烈反对,认为此举有失天道人伦,势必会凝集锦华城民众的复仇之心,同仇敌忾地与城共存亡。司马泓冷笑反驳众人,你们强攻锦华城数日,它依然岿立不动,邵元屠城就是为震慑东隅国人,我们若不能速攻破城,我们的将士伤亡会更加惨重,难道这是天道人伦?

  话虽如此,仍有副将不免担忧极力劝道,“自居延朝末世兵荒马乱之始,兵争不断,即便双方伤亡再惨烈,但也未有过屠城之举,若司马将军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邵元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将会面临天下苍生的诘问,即便在扶迎民众心中,也会由赫赫战神变成杀人恶魔,如此罪名将军是否能担得起?”司马泓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笑容已经让属下难以揣度。

  屠城的消息飞进锦华王宫,萧子源拖着沉重的病体召集群臣商议应对之策。东隅国大臣似乎已经动用了全部的智慧也寻不到退兵之法,还执着于找到扶迎国天降大军的原因。萧子源坐在大殿之上,感到元气正从身体中一点点消散,难道他和东隅国同命相连,气数已尽无可逆转?当一年前他从萧子语手中夺下王城,他从未想过竟会夭折在自己手中,他深知是不可推卸的国之罪人,不能再让无辜的子民为不义的征伐而殉葬。

  “诸位大臣不要再吵……”,妙安和映秋扶着子源从高阶而下,站在群臣之间,一种巨大的痛苦鲠在他的心头,他怆然地望着大殿外阴霾的天空,耗尽心力颁布了最后一道圣旨:开——城——投——降!顿时大殿上充斥哀切哭嚎,群臣匍匐到子源脚下哭喊道,“陛下,不可投降啊,我等众臣宁愿殉国也绝不投降……”

  子源两行眼泪簌簌滴落,却仍对众人的愤慨之情无动于衷,慢慢向大殿外走去,留下一声轻叹,“对不起,本王的懦弱让你们失望了。”诸臣纷纷止住哭声,望向他离去的背影,轻易遮住了天空中的阴霾,他刻意挺直的脊梁却愈发显得悲壮而苍凉。

  司马泓在邵元城中终于等到东隅国的降书,此刻数以万计的城中百姓已被推入锦华城外巨大的深坑中,只不过最终没有掩盖上罪恶的尘土。东隅皇帝退位了,东隅国亡国了,他们获救了。中军大帐内,起初力阻屠城的参军副将们无一不对他们的大将军佩服地五体投地。然而,司马泓没有一刻是轻松愉悦的,攻心策略他虽完胜,兵不血刃占领一国,但当他进城面对傅澜星时,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将她带回扶迎。他最不敢想的是,帝后是否会以身殉国。

  云销雨霁,晚霞漫天,厚重的宫门为司马泓重重洞开,当他跨进王宫大殿时,富丽堂皇的大殿高阶之上只孤零零地端坐一人,萧子源束冠佩玉衰冕华服,垂毓后的神色不辨悲喜。

  司马泓高声道,“我奉扶迎陛下旨意,特来将我镇国公主接回扶迎国,恳请景帝准予。”

  萧子源淡淡一笑,“司马泓,这儿已经没有什么景帝,更没有你国的公主,如果你想找的人是吾妻澜星,对不起,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司马泓不屑冷哼,“你别忘了自己已是亡国之君!告诉我,她在哪?”

  此刻他觉得萧子源还有底气说刚才那番话,完全是因为他还有高高在上的错觉,他命侍卫将他从高阶上粗暴地拉下来,扔在他的脚下。此刻子源的衣裳凌乱,面色苍白如纸,但司马泓仍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惊惧,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淡然。萧子源昂然抬头,盯着他轻声说,“司马泓,你输了。”他完全明白这番话意在所指,这彻底将他激怒,拔剑刺进了萧子源的胸膛……

  萧子源的血已经顺着剑刃滴落下来,最后关头,司马泓终究尚存一丝理智,没有将剑插得更深。忽然大殿门口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司马将军,奴婢知道皇后人在何处,请随奴婢来。”司马泓回头见一绿衣少女站在那里,他虽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但他见绿衣少女转身离去,并未留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只得匆匆跟上。

  他跟着绿衣少女一路走到西阁门外,绿衣少女将他身后护卫的士兵拦住说,“皇后就在里面,她请将军独自进去,有话要对您说。”司马泓满腹狐疑向西阁内看了一眼,暮□□临,屋内却只燃着一盏火烛十分昏暗,纱屏之后的确有女子端坐其后。司马泓吩咐护卫在殿外守候,决定独自踏入屋内。

  西阁内幽香缭绕,司马泓闻到后不禁皱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男女欢爱气味让他由衷厌恶,再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那副《春耕图》更让他无法忍受。纱屏内外两人分立两端,他忽然忆起和澜星在缘溪村时,两人站在屏风里外吵架那件事,那么鲜活却又遥远的记忆,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是同样的错误怎么会犯第二次,司马泓嘴角勾起冷笑,“你不是澜星,她到底在哪里?”话音未落,纱屏被利剑劈开,从中飞扑出一个红色身影持剑直刺向他。司马泓虽然早有防备,但这女子亦是武功高强,见司马泓敏捷闪开也顿时改变方向,将他的左臂划伤。司马泓抽出腰间佩剑,用剑风将唯一烛火扫灭,西阁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两人在黑暗中近身搏杀,电光火石、狠厉决然,那女子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不惜与司马泓同归于尽。

  西阁外的侍卫听见里面传来激烈地打斗声,却发现竟然无法打开这扇门,这才察觉刚才引路的绿衣女子也忽然不知所踪。增援的士兵最终将门撞开,一涌而上将红衣女子合围,然而寝宫之外又涌出大批东隅国禁军,这场攻城流血似乎惟今方始,只是它没有将领、更没有战法策略,凭借众将士的血肉之躯和最后的勇武抗议曾经盟友背信弃诺和羞辱他们陛下的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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