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断甲记 不死不休
转过身的吴珍珍，泪水刹那间就糊了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眼眶中，涌上来落下去，涌上来落下去，像是永无止境，而她还要仰着头，挺直脊梁，走得平稳又坚定。
她已经输了男人，不能再输给一个妾！
可是，泪水糊得太厉害，她有些看不清楚面前的道路了——这个住了五年的史家后园，陌生的如同……地狱！吴珍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女儿娇小的身体温暖极了，让她在这盛夏隆冬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娘，娘你哭了么？哪儿磕破了么？慈儿给娘亲吹吹。”史慈用稚嫩的小手为吴珍珍擦拭着泪水，待吴珍珍呆呆看过来时，又嘟起嘴在她眼睛上亲了亲，而后抿着嘴期冀地看着她。
吴珍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裤腿被什么扯住了，她低头一看，哦，对了，是儿子。
史忠仰着小脑袋，眨巴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轻声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晒着了？以后我和妹妹不会在花园玩这么久了，娘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吴珍珍看看比划着大太阳晒人的儿子，再看看怀中少不更事的小女儿，突然间，力气和泄气联袂而至。她很想蹲下来抱着儿女大哭一场，但同时，她深深意识到，从现在——或者应该说是从史恣变心的那一刻起，关于婚姻，对于史家，她就已经一无所有了，最后拥有的只有这一双儿女，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她的天和地。
而她，能做的，就是变成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蛰伏下来，护着儿女长大，等待女儿出嫁，儿子接掌史家的那一天。
好在，因为护国公府，史恣不可能动摇她正室的位置。
史恣！蜀中史家！
花暮西！江南花家！
吴珍珍硬生生将泪水咽下，手握成拳，听见纤长的指甲齐刷刷断裂的脆响，摊手，将掌心中的断甲放在身边那个满目惊诧又担忧的小丫头手中，不理会那小丫头欲言又止的心疼神情，弯下腰摸摸儿子的脑袋，又对女儿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挺直胸膛，往正院走去。
……
***
听到吴珍珍断甲的时候，屋里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吴玹两手紧握，酝酿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这个姑祖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倔强、刚强。
宿倾补充道：“听鸿说，幼时，他从史料中看到过关于这件事的记载，还因此专门去问曾祖母。只不过，他没有问出口。”说到此处，宿倾的声音明显变低了，“他说，那时候他才注意到，曾祖母竟然一直都是短指甲的，妆匣中甚至连指套都没有。”
吴珍珍断掉长指甲，既是与过往一刀两断，又是对今后的全力承担。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梅妆怯生生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史料还记载这个啊？”
宿倾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点头道：“史家的史记，第五枝记载世家，史家本身既是淮南侯府，也是蜀中豪族，自然也在记载之列。另外，史记讲究精准，尤其看重第一手资料，而第一手史料往往产生于接近或直接在历史发生的当时。史家人自己记载自家的事情，自然方便得很。”
梅妆点头，垂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她手指纤细小巧，指甲红润，有几根手指的指甲盖较之别的要长一些，这是为了开锁方便而专门蓄起来的。想到自家师父冬四娘那一手细长的指甲，再想象吴珍珍当年的断甲之痛，梅妆胸口闷闷的，不禁为之心生寒凉。她咬咬下唇，问道：“后来呢？有没有赶走花暮西？”
“当然没有。”宿倾摇头。且不说纳妾不是违法之事，单说史恣对花暮西的维护，就不是吴珍珍能够为之一搏的。“何况，当时花暮西已经怀有身孕了。”宿倾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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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花园一见后，吴珍珍与花暮西开始了斗智斗勇的后宅生活。
——花暮西炫耀昨夜史恣宠幸，吴珍珍便道：“史家的妾室，该不该晨昏定省？”她手中拿着史家家训，史恣再怎么恣意不羁也无法说一个“不”字。
——花暮西捧着六个月的大肚子，颤颤巍巍行礼请安。一边的史恣将茶杯盖重重顿在茶碗上，可是不等他为身怀六甲的花暮西出头，就听吴珍珍大度道：“妹妹而今身子不便，以后就不必来请安了。”
史恣面色稍缓，花暮西目露得意。
吴珍珍呷一口清茶，继续为夫分忧：“既然妹妹劳累不得，夫君不若收用几个丫头吧。咦？妹妹身边这个大丫头倒是俊俏的很，不愧是来自江南花家的姑娘，主仆二人都是好相貌。不知妹妹可愿意割爱？”
史恣投向花暮西身边大丫头的目光渐转幽深，花暮西面色转白。
——花暮西产女，序齿行三，取名史悠。花暮西做满月时，吴珍珍亲自前去探望。看见花暮西正嫌弃地抱着女儿，似在叹息时运不济，没能一举得男。
看见吴珍珍扶着丫头进来，花暮西有些警觉地将女儿往自己身子里侧放了放。吴珍珍一笑：“倒是个好娘亲。”而后在花暮西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好好珍惜吧，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你说什么？！”花暮西大怒，踉跄起身就要撕扯吴珍珍。
吴珍珍后退几步，双目中的刻骨恨意过后铺满一地寒凉，道：“礼尚往来罢了，何必这么不识抬举。花暮西，你记住，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逗你不过是养条家犬罢了，也算是一个乐趣。但是……”她一字一顿：“你敢动我儿女一下，我就让你后悔活这一场。”
花暮西委顿在地，瑟瑟发抖。她不知道吴珍珍是怎么发现她派人在史忠衣物里做手脚的事情的，眼下她只知道，吴珍珍发现了，她的儿子死不了了，而自己却没有儿子，今后也不可能再有孕了。
吴珍珍，我倒要看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花暮西死咬着手指，心中默默发誓。
……
妻妾争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
时间一晃而过，十五年过去了。这十五年间，吴珍珍与花暮西不死不休地斗了十五年，各种明枪暗箭、后宅阴私，在史家后院，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也正是在这十五年间，吴珍珍与护国公府断了一切联系——她过得并不好，娘家也不能将史恣这个罪魁祸首怎样，既然如此，何必再让娘家人为自己担惊受怕呢——吴珍珍身上，有一种令人又恨又疼的执拗。
同时，也不能不承认，吴珍珍，真的是一个强者。她果断、坚韧。一方面，十五年间，与花暮西交手无数，失手之时只有十之一二。另一方面，十五年过去，吴珍珍的一双儿女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儿子史忠接掌史家，成为史家新一任家主；女儿史慈，风风光光嫁入正二品尚书府李家。
与她不死不休的花暮西，十五年间，也将唯一的女儿史悠养大了，而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眼看着吴珍珍的一双儿女尽皆找到了好归宿，花暮西恨意愈盛，左思右想，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将女儿嫁入高门世家！这是她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了！
花暮西借助江南花家的势力，辗转多人，将史悠送进了朝廷新贵文宣侯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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