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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九九歌 玄霜临云


  说完这话,两人已走到花园中央的观景台下,苏景云左右看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提议道,“咱们上去?这儿有好酒。”

  宿倾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故作无奈道:“你师父不能喝酒,便用了沐侠来招待客人,沐侠虽然意韵深远,只是饮来不甚爽快,云绮若有好酒烈酒,还望慷慨分享!”

  苏景云笑着说道:“师父多得是沐侠酒,凌之不知,当年仲凝师妹前去安京寻李家酿酒,原定一百坛,不料李家着实热情,送回来两百坛,还捎带了两坛醉色。”

  这倒是出乎宿倾所料:“不成想李家这般好客……是好客还是另眼相待呢?”

  苏景云看他摸着下巴琢磨,好像以往无数个日夜他也这般伴在他身旁一样,不自觉已经笑得眉眼弯弯,宿倾倘若抬头,定然会看到一幕自在慵然的融雪奇景。

  苏景云继续道:“我有一酒,最是符合贤弟之意。”他引着宿倾往楼上走,慢慢说出那酒的名字来,走在后面的宿倾只是听了,就觉欢喜。

  玄霜凌云。

  宿倾嘴里细细嚼着这四个字,越是思量越是喜欢,不过,这四个字的出处……宿倾想了一会儿,扬声问走在前面的苏景云道:“可是我听岔了,该是‘玄霜临云’吧?”

  苏景云脚步停下,倚了旋梯扶手侧身看她,昏黄的油灯下,宿倾的头发乌黑如缎,与他眼睛对上的时候,魂魄都沉醉下去。

  “为何?”他嗓音有些沙哑,天知道这短短一瞬他克服了什么。

  宿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这四个字可有魏晋风流?”

  苏景云含笑点头,眼底划过一抹“你果然懂得”的感恩,安静听他下面的话。

  宿倾沉吟道:“魏晋之风,玄心洞见而旷达脱俗,既如此,这‘玄霜’中的‘玄’字当是出自嵇康那句名言——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如此佳句,才与云绮的风格相仿。”

  苏景云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感谢佛祖叫他遇到他——即便不能善终也是值得。他微笑看他,轻声道:“还有呢?”

  宿倾又道:“根据在下对云绮的感觉,兄长若爱魏晋,定不会在魏晋的风骨上过多描摹,所以,这个‘玄’字提纲挈领,只能是独立的,它与后面的三字不是一个出处。”

  苏景云别过脸去,只闻声音不见面容,所以宿倾只是听到他说话却不曾见他滑落鬓角的一行清泪:“嗯,也对,既如此,凌之觉得后三个出自哪里?”

  “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临云。陆机的《文赋》。可对?”宿倾自信满满问他,仿佛答对了便可以多饮一杯似的。

  她不会知道在此刻的他,有多么感激上苍。就连他自己也暗道矫情,何必呢,不就是被他猜中了心思吗,一定要表现得这么脆弱这么空虚这么敏感低泪点吗?

  一定要。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载,能遇到一个“我不说你就懂”的人,真的是万幸中的最幸。

  秋风裹着花香四处送清凉,从她背后吹向他,他低头看她,她正仰头笑盈盈等他的回答……岁月静好得不可思议。

  他从他发髻上取下一朵花瓣,迅速翻手落尽袖中,笑道:“对。”

  “既如此,那便是‘玄霜临云’了?”宿倾略带歉意,“该是我听错了,竟然听成‘玄霜凌云’了,生生破坏了此间风雅,该罚该罚,自罚美酒两杯。”

  他静静看他伸出两指手指来,微微歪了头讨罚,一向淡然清浅的眸子竟然有了俏生生的意味。他撇过脸去,长长呼吸一口,运功为自己冒热气的脸颊降温,同时扼杀掉心头长草般想要去握他手的心魔,努力镇定道:“好。”(注1)

  到此为止就足够了,你说的都对。“玄”字取自“俯仰自得,游心太玄”,“霜”字出自“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临云”,你看,丝毫不差吧。

  至于,“凌云”二字,你真的不必懂。

  “凌之要斗酒吗?”苏景云转身继续往上走,他微微侧着身子,既不挡了他的光,也能随时看到他。

  宿倾热烈响应:“好啊!云绮酒量如何?”

  我已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苏景云咽下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傲然道:“自然是千杯不醉难逢敌手的。”

  宿倾击掌,促狭说道:“云绮终于自在了。”

  “嗯?”苏景云心里一紧,脚下就停住了,宿倾正埋头往上走,这一下就撞在他后背上了。被那结实的后脊一碰,额上都要撞出刘海了,她揉揉额头,胡乱理了理头发,仰头问他:“怎么停了?”

  “你说……什么自在了?”苏景云有些结巴道。

  宿倾耸耸肩,道:“哦,我是说,云绮兄一直都是面若寒霜傲然于天地的,之前却处处迁就在下,在下虽然感谢但却总觉得忐忑难安、朝不保夕……”宿倾故意眨着眼睛,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随之拍拍胸口如释重负,“直到听了兄长自夸酒量那句,在下这颗心才落到了实处。”宿倾学着苏景云的语气说了一遍“自然是千杯不醉难逢敌手的”,促狭道,“这才像那个‘通天拂景云,鲜明夺云绮’的苏氏云绮嘛!”(注2)

  “凌之你……”苏景云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宿倾,想要说的话都被他那纤长浓密的睫毛给眨没了,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伸出一指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无奈道,“你是宿凌之啊。”

  你是宿凌之,我如何会对你冷漠。

  宿倾点头,追上去接话道:“你是苏云绮啊。”

  苏景云摇头失笑,什么都没再说,任凭笑意爬上眼梢。

  “请。”苏景云打开观景台上的木门,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同时有一股苏合香气扑面而来。

  “这里常年点着苏合香。”苏景云见宿倾鼻头耸动去嗅那熏香,便道。

  宿倾点头,四下一看,果然就看到香案上摆着一只青瓷香炉,香炉中沉香袅袅,古意悠悠。

  苏景云放下手里的佩剑,招呼守门的小厮过来,又扭头问宿倾:“凌之想用些什么?筵席上你也没用什么饭,要不上些面食来?汤面?”

  宿倾捡了张椅子坐下,连连摇头:“不要汤面,整日里吃汤面,用得腻了,来碗米饭吧。”

  苏景云顿了一下,又是欣喜他竟然与自己爱好相同,又是好奇:“凌之在江南,隽城也是稻米之乡,怎会常用汤面?”

  “你不晓得,松音他们几个都是安京过去的,北方人大多喜用面食;再加上一个卓嬷嬷,虽然不晓得她的故乡在哪儿,却也是个爱用汤面的。我这饭来张口的不好总提意见更不好意思吃独食,最后胳膊屈从于大腿,只能顿顿吃汤面了。”宿倾可怜巴巴说道,“什么拉面、炸酱面、清汤面、刀削面、热干面……天晓得怎么这么多种面,天天吃都不带重样儿的,可是再怎么花样繁杂都是面条啊!我今儿个就借兄台宝地,偶尔吃个米饭吧。”

  苏景云笑得不行,吩咐那小厮准备黑糯米饭的时候还是一脸温柔,惊得那小厮直觉见了鬼,不等他说完要什么菜色就转身走了,走了两步还摇晃着撞到了大门上,瞬间撞起一个大包来,他也没呼痛,晕乎乎转了一圈儿又摇晃着走了。

  宿倾看得啧啧称奇,好笑道:“云绮你看你把人家吓得。”

  苏景云也觉意外,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暗道差别这么大吗?

  宿倾招呼一个小丫头过来,见她都脸颊通红、头顶冒烟了,笑道:“丫头,你这个状态,我点了什么菜还能记得吗?”

  “嗯嗯!”小丫头双眼亮晶晶雀跃答道。

  宿倾道:“好,那我说了,你可不许上错啊。”她说了几个菜名,小丫头重复了一遍才退下了,临走时还狠狠看了苏景云好几眼,仿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似的。这又惹得宿倾一阵大笑。

  苏景云无奈坐下,埋怨道:“这不是怪你?都是你逗得,还笑!”

  宿倾笑眯了眼,感慨道:“今日方见苏云绮的真面目啊。”

  苏景云摇头:“寻常也是我,而今也是我,凌之你如何说今日方是真面?”

  “冷淡的、温润的,都是你。正因为今日见了另一面,才得以窥见真正的苏云绮。”宿倾回道。

  你总是叫我惊喜。苏景云心道,忽然心血来潮问道:“你喜欢哪一面?”问完就愣住了,暗自懊悔不迭。

  “都好。”宿倾倒没觉得这个问题过分,她自小与松音几人一起长大,没少被这几个拉帮结伙问你更喜欢谁,所以听了这话也只是自然答道,“其实,云绮,咱们两个很像。你发现了吗?”

  苏景云失望之余便是一喜,怔怔问她:“此话怎讲?”

  “你就像深冬的宿凌之。”宿倾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笑了,“有个民谚,不知云绮听过没有?那民谚名叫‘九九歌’,说的是,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苏景云听得认真,等她说完回道:“不曾听过,如今听来真是有趣。不知凌之怎么想起这首九九歌了?”

  宿倾摊手:“我呢,便是这‘一九二九不出手’;你呢,便是那‘三九四九冰上走’。”说完便笑倒了去。

  苏景云沉思片刻,恍然道:“你是说,我比你冷啊!这话不真,我是不服的,谁人不知,宿凌之练的是寒冰内力,运功时如冰凌过境,我虽也是水属内力,却是秋水,怎及凌之之冷?!不服不服。”

  宿倾又是一阵笑,良久方止了笑,道:“我是说性格,云绮你总该承认,你这闲人勿进的气势,比我可是冷多了。”

  苏景云没有反驳,却换了个角度说道:“我的心是开着的,凌之,你的心却是封闭的。”宿凌之,冷善背后,何尝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躲避?

  他和他,虽然都是淡然的,甚至他比他更加冷漠不易近人,可是,他们总归是不同的:

  他的冷漠是因为不在乎——他苏景云,真正在意的不过是他的父母姐姐和师父师兄弟,还有一个扎根于心的宿凌之。他可以接纳也可以拒绝,活得自在又洒脱。

  而宿凌之的冷漠则是太在乎——他心里有一座城,城里住着他的亲人、好友和下属。城墙高耸入云,城门铜锁青苔,俨然一副不许进也不许出的架势。他这个城主,要筹谋思虑更要严防死守,所求不过,日夜长开眼,守城安与宁。

  进城去的,何止三生有幸;进不去的,又岂止遗憾三世。

  宿倾愣愣看着苏景云,好久没有说话。

  苏景云本不想扫兴,更不想叫他失了笑意,只是这话总要有人说,如果能让他变更好,他愿意做这恶人,扫了他的青苔,开了那把铜锁——毕竟,下一次他与他把酒言欢,不知又在何年。

  他无所求,只愿他能遇到更多的朋友,接纳更好的善意。但求你不必辛苦至斯,更不必一腔孤勇。

  “我在城里吗?”苏景云垂手在侧,轻声问他。

  “在的。”宿倾喃喃。

  我所庆幸,不过是三年前秦淮河畔思美人,‘早早’与君相遇。苏景云默默心道。

  三年前早吗?不早了。比起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们,实在是晚得不能更晚;可是相比之后久叩城门扉不得其门而入的人,苏景云无比庆幸,这已经不晚了。

  宿倾忽然起身,取了台案上的两坛酒,一坛丢给苏景云,一坛自己拍开,仰头饮尽,顿在桌上,朗声笑道,“与君醉一场,吟啸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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