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哐啷”一声，一个黑布包裹的巨大铁盒被放在女孩办公的案上。还未等打开，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拿走。”
澈梧桐伏案疾书，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怎么，不看一眼？”
邱婵蛛神不知鬼不觉的靠了过来，娇笑着坐上桌案一角，
“哟，我倒忘了，主上怕是在祭坛上都看到了吧。”
“……”
是，她都看到了。那光头男人一伙是如何跪地求饶，又是如何在无限惊惧胆颤中被挖眼削肉，她都看的清清楚楚。虽不能亲手手刃仇人，但壳桑之仇好歹算是报了，相信她泉下有知，也能稍稍瞑目了吧……
伸出小指轻佻的拨乱了案上的书册，邱婵蛛努嘴问道，
“主上这是在看什么？”
“……”
“《无情国经史论策》？哟，主上，这是真准备努力做个好国主了？”
“……”
“唉，没劲。既然主上忙于国事，那臣下就告辞了，可别忘了与臣下的约定哦。”说着一个旋踢，转身便要走。
“等等。”
自案间缓缓抬头，澈梧桐定定的看着回转身的女人，眼神中闪烁着不同于容貌的寒意。
“将这些肮脏秽物拿走。……还有……”
颤抖着伸出双手，前一秒还满身冰冷的女孩此刻仿佛只是一个乞求怜意的将死之人。面上虽无波澜，但止不住微颤的嘴唇却出卖了她内心汹涌的情感。
伸出的双手极力向前，后面的话却嗫嚅着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冷冰冰的女孩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邱婵蛛一声轻笑，自身后拿出一个鼎状的翡翠锦盒，锦盒四角无风自动，独自燃起四簇翠绿的火焰。
那是无情国内对枉死于外界的逝者特有的祭奠。有了麒麟焰的引路，在外彷徨的幽魂便可顺着鬼火的指引回家了。
“还以为主上不会找我要了。”
邱婵蛛微微一笑，将锦盒放在女孩微微举起的手上。触及女孩冰凉的手心，盒角的麒麟焰倏地旺盛许多，片刻，又渐渐恢复平静。
“壳桑……是你回来了，对吗……”
这种温暖的气息，就像昔日壳桑抱着她的双手。
轻轻打开锦盒，一双剔透的眼珠静静地躺在绒布中。
澈梧桐静静地看着，就像从前总是窝在壳桑怀中，偷偷看她笑意盈盈的眼。虽然在没有那弯弯的眉目，但眼前光裸的眼珠依旧是女孩最熟悉的，壳桑的眼睛。
屋内渐渐弥漫出静谧幽暗的气息，此刻的光景不容任何人打扰。邱婵蛛转身悄悄离去，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略哑的声音轻轻传来，
“谢谢你……”
脚步稍稍停顿，复又继续前行。
邱婵蛛自嘲一笑，
这傻丫头，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谢谢……呵，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的话呢……
飘远的思绪渐渐拉了回来，澈梧桐冷冷的环视着前来兴师问罪的长老们。长袖一摆，踩着拖地的长裙缓缓站了起来。
“众位长老无需多言，梧桐心中自然有数。国师之举违反国法，我自会亲去询问，众位长老就不要再管此事了。”
“主上……”
澈梧桐抬手止住还想多言的榆华，甩袖转过身去，孤傲纤细的身影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不必多言，我累了，众位长老先回去吧。”
榆华长叹一口气，弯下挺直的腰背，率着还在悄声嘀咕的众位长老出了殿门。
“壳桑……国师的做法我越来越搞不懂的了……若是将来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有可能伤害到我的国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小心翼翼的自柜中拿出纤尘不染的翡翠锦盒，澈梧桐轻轻摩挲着盒外亲手刻上的雪明妃暗纹，恍惚间，麒麟焰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眸光闪烁，女子轻轻呢喃道，
“壳桑也是如此认为吗……好……梧桐知道了……”
卸下冰冷坚硬的外壳，澈梧桐将苍白的脸颊贴在盒旁轻轻蹭着，
“壳桑，梧桐好想你……一个人，真的太累了……”
“喂，小石头！喂，小石头快别睡了，快起来！”
脸颊被巴掌打的“啪啪”作响，陆石皱着眉头□□一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哎呀，朱婶婶让我再睡会儿吧，我不吃早膳了，父亲责罚就说我病了……”
半梦间，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陆石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看着床下一脸不爽的邱婵蛛，陆石纳闷的揉了揉眼睛。
“邱姨……你怎么会在这……
邱婵蛛一声冷笑，“哟，认得啦，不是朱婶婶啦！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痒欠教训，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邱姨，我内力亏损，是伤员啊……”
陆石委屈的看了看湿透的被褥，无奈的站在床角，抓了抓鸟窝般的头发。
“亏你个大头鬼啦！在我圣池里泡了几个晚上了，还亏！赶紧起来，都这多日了，按道理那些老不死的既然敢在背后动手，此时早该找上门来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肯定又在背地里搞什么鬼，我得早做准备才行。快点收拾一下，我在偏厅等你，听到了吗？”
隔了半晌没听见应声，邱婵蛛抬眼望去，陆石竟抱着胳膊靠在床角睡着了。
“小！石！头！”
“啊！我错了我错了！别。别打了……”
一炷香后，陆石换上干净的衣衫，顶着一只青紫的眼圈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旁，偷偷抬眼瞄了瞄面色稍霁的邱婵蛛，暗暗松了口气。
这老太婆也真狠得下手，一言不合就打脸……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没个男人敢要她……
不知陆石心中所想，此时在邱婵蛛眼中的少年就像一只被主人教训的小狗，自以为偷瞄时隐藏的很好，却完完全全落在她眼中。
邱婵蛛好笑的看着那委屈的小眼神，拿起茶杯饮一口热茶，顺便遮住了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小石头啊。”
“邱姨。”
两人同时张口，邱婵蛛抿嘴一笑，
“石头先说吧。”
陆石顿了顿，摆手道，
“还是邱姨先说吧。”
白瓷的茶杯在手中不停转动着，邱婵蛛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小石头，你就别再折腾自己了。都说了那丫头没了不过是个意外，你已经尽力了。都这么多天了，你一直这样她走的也不安心不是。”
陆石一愣，怔怔的看着邱婵蛛垂下的眼帘。
这傻小子以为她没看见，那肿的像猪头一样一样的通红眼眶，夜夜在黑暗中一坐就是一整夜，白天沉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那丫头的死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一触便痛彻心扉的刺，令这个年轻的少年无措的品尝着复杂情感所带来的苦涩。
陆石怔愣半晌，垂下沉重的眼皮，静静地感受着周遭的静谧。
是啊，她死了。
就那样带着对他无限的爱意死在了他怀中。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变的冰冷僵硬，却无法在她万千的感情牵绊中将她从死亡的深渊中救回来。
从圣池醒来时，昏迷前的那阵香气让他尤抱着一丝侥幸。
兴许救回来了呢？
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映照出邱婵蛛缓缓摇头的样子，最后一丝希望的光也黯淡下来。
邱婵蛛说，是她自己选择了放弃。那香气不过是她生命消逝时随之消散的牵魂引罢了。一切的美梦，执着的情感，都随着那阵异香的飘散而了无痕迹。
“那丫头啊，是自己断了气门，你救不了的。”
也曾怀疑过，明明那么深的执念，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还未等到他的回答，怎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也许那丫头不想让你为难吧。若是接受了她，你便注定要杯上负心的骂名，若是不接受，她心痛欲绝。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残忍了。还不如将你救过的性命还给你，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至少这样一来，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不是么。”邱婵蛛如是说道。
是啊，怎么可能忘记。傻丫头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惩罚了那个不忠不洁的他。不过一念之间，便伤害了两个最爱他的女人。
绣花荷包被他放在柜中锁了起来，曾经单纯的情感被生离死别蒙上一层抹不去的阴霾。在对傻丫头的兄妹之情变质之时，便再没有勇气去触碰这荷包背后那纯净的情感。
猛然间扬起勃颈，陆石睁大双眼，努力忍着即将泛出眼眶的泪。回流的眼泪刺得眼睛生疼，却无法掩盖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涩痛。
傻丫头走后，实在安静的过分了……
待泪水沁回双眼，陆石低下酸痛的勃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出口的声音竟沙哑的不成语调。
“邱姨，我没事，是我对不起她。这么久了，只可惜我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不能带她回家安葬，也无法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心中……有些难过罢了……”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陆石轻声说道。
伸出双手用力拉了拉陆石满是胡茬的腮帮，邱婵蛛嫌弃的说道，
“你可省省吧，真是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以前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石头哪儿去了？邱姨可不喜欢这么个胡子拉碴的糙汉子。我邱婵蛛认识的小石头，那就是万年成精的牛皮老妖，风流倜傥，油嘴滑舌，刀剑不侵，不畏艰险，绝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倒。如今大敌当前，到了小石头出马的时候，可别给你邱姨丢脸啊。”
脸颊鼓鼓的被拉变了形，陆石睁开肿胀的双眼，渐渐露出浅浅的笑意，
“是，小石头遵邱姨大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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