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抉择
街头暗巷边的破庙门口，一男一女静静对立着，陆石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庆幸这破庙偏僻的位置，寂静的街道无人经过，自然也没有人发现，此时站在对面的女子脚下已隐隐结出一层冰渣。
澈梧桐没有戴斗笠，外衫也不知去了不哪里，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巷口风大，吹起女子单薄的衣衫，仿佛一个眨眼就会随风飘逝。
男人无声的打了个哆嗦，见澈梧桐只是却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不是怕她对自己不利，而是怕她一怒之下，冲进门去下狠手杀了若湖。
他不知道她是何时跟着他到这儿的，也不知道她究竟都看到了多少，只知道若是再不出言安慰，也许结局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动了动僵硬的嘴角，陆石微笑着一步步走向身前散发着极寒之气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柔声说道，
“桐儿，你怎么来了，还穿的这么少，你的斗笠呢？你知不知道就这么露着脸跑出来有多危险，别让我担心，好吗？”
伸出的手被一堵冰墙挡在半米之外，男人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极力放柔了声音，想尽可能的靠近将自己冰封在外的女子。
“桐儿，你先别生气，我们先回去我慢慢和你解释好吗？”
“现在走。”
“什么？”
“现在就起程，或者，她死。”
想起男人早先难受的样子，生怕他吃坏肚子还特意向掌柜的询问了药堂之处去买了些药草，却没想到还未进门却在药堂外看到男人匆匆走过的身影，一路悄悄跟着他到了绕指柔门前，女子远远望着那里发生的一切，男人在一旁看着那少女受伤的紧张，不安，又心疼的表情完完全全落入了暗中观察的女子眼中，那时澈梧桐只感觉他对着那玲珑小巧的人儿的每一个神情的变化，均化作一柄利刃一刀刀刺着她脆弱疼痛的心脏。
他骗了她。
如今还想用什么谎言来继续蒙骗她？
闭口不言的女子冷冷张口，苍白的手指直指庙内，淡色的唇一张一翕，吐露出令陆石难办又心碎的狠厉之语。
没有问那女子是谁，也没有问男人为什么会视若珍宝的抱着她，澈梧桐心中很清楚，她想要的只有一个答案，只要他遵守昨夜的话带她回家，那么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根本就不在乎，可如果男人是骗她的……
澈梧桐眼神冰寒，丝毫没了先前对着男人时的巧笑柔意，指尖凝冰，一根细细的冰刺渐渐出现在女子手中，仿佛只等男人一句回答，便随时准备冲入庙中。
陆石心下一窒，澈梧桐这分明是给庙内昏迷的若湖下了一个死亡宣判。事出紧急，他还未来得及检查若湖的伤势，若此时弃她离去，便等同于放任她自生自灭，方才父亲那一掌她受了至少七分力，若放任不管，定会内伤过重而死；但若此时不同意随桐儿离开，照她的脾气，也许真的会对若湖狠下毒手，那无论他选择哪一样，庙中的女子都毫无生还的可能了。
“桐儿，你先别激动，听我说，那女子是……”
“我不管她是谁，我只要你遵守诺言随我离开，你可愿？”
“……”
男人的沉默无异于在女子碎裂不堪的心上砍下重重的一击，女子持着冰刺的手微微颤抖着，下一秒已裹挟着刺骨的寒气飞身窜入了虚掩的破庙。
陆石心下慌乱，见澈梧桐身形一动，立刻本能的出手拦向袭入庙内的单薄身影，他并非故意不答，只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自然也可以欺骗桐儿说随她走，再在半路找借口溜回来查看若湖的情况，可若真的这样做了，那可能造成的后果却是他一点也不愿去想象的。
澈梧桐的脾气他很了解，但某些时候却又不够了解。也许就此时的情况来看，他已经无法就那样简简单单的解决了。
本能反应最是伤人，澈梧桐冷冷的看着袭上后背的大掌，单薄的衣领被提了起来，女子双脚离地，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被男人掕在半空。陆石怔怔的放开手，手足无措的看着落地后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的女子。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情形，那熟悉的冰冷寒眸，不带一丝温度，但与那时不同的是，此时眼中的冰冷背后到底隐藏了多深的心碎。
“我、我不是……对不起桐儿，我没多想……我只是怕……”
怕什么，这其中的意义已经不用多言，澈梧桐提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似是自嘲，又似是对自身这么彻底的情感变化而感到可笑。
“你喜欢她？”
“我、我……我不知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
双手紧握的男人感到既无措又无助，他既彷徨于澈梧桐的问题竟叫他如此难以回答，又难过于方才本能出手的举动定伤的这女子不轻。
对若湖而言，说不喜欢那是假的。未入无情国之前，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头，都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过来了，虽然少年时期的情感难免有些幼稚，可同她在一起时的开心与愉悦却是无论如何都假不了的。
只是陆石从未想过，曾经深爱的女人为什么会变成他家大仇人的女儿，感情的羁绊本就复杂的让他头痛欲裂，再加上沉重的家族仇恨，瞬时间压得他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虽然那时的文右胡总有闪烁其词，转移话题的时候，总说到时候便会告诉他真相，可他自己又何尝没有在她面前隐瞒身份呢？她只知他出身江南，名叫陆石，却根本不知道他是绕指柔陆萧然的儿子，想至于此，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去诟病少女隐瞒之事了。
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天人交战的男人，澈梧桐轻轻一笑，收起手中的冰刺与周身缠绕的寒气，淡然的转身走出了破庙。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去看那歪在墙边的少女一眼。
她是无情国的国主，她的爱必须虔诚，如果不是唯一，即便再难以割舍，她也绝对不屑去要。
豁然的走出庙门，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果然比国内要浑浊许多。
还是家里好啊……
女子如此想到。
一只滚烫的手扯住了女子的衣袖，澈梧桐头也未回的说道，
“怎么，阿铁这是想享齐人之美吗？”
“……不是，我……我，桐儿……”
哎呀陆石你个笨蛋！过去不是挺会说的吗，现在正是需要巧舌雌黄的时候怎么嘴变得这么笨了！
陆石心下焦急，口舌却越发的不伶俐，吞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舍不下若湖，但也同样舍不得桐儿。
这个初见时冷若冰霜的女子，好不容易对他敞开了心扉，如今难道又要因为他的混账而再次紧闭？
看着澈梧桐越发死寂的双眼，陆石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与难受，此时他方真切的感受到，也许这个因为爱而不安的冰霜女子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见男人半天无话，轻轻抽出被男人牵扯的衣袖，澈梧桐不再多言，转身踏出了庙门。
“桐儿等等！”
转身在破旧的佛台旁拿出一个残破的蓑笠，吹了吹灰，陆石跑出去递给了门外离去的女子。
“桐儿你不能就这样出去，太危险了！你先戴着这个，等我处理好若湖的伤，我立刻去找你，你听我的话在客栈等等我，千万不要乱跑，算我求你了！”
女子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回答男人的话。陆石看着静静离去的单薄背影，只得追上前将蓑笠小心的戴在了女子头上，好在她并未将之掀翻，应该算是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如今性命攸关，只能先如此处理了，只希望澈梧桐能听他一句，事后再好好向她道歉吧。
目送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陆石长叹一声转身回了破庙。
“唔……好痛……”
“……”
不出男人所料，陆萧然的一招虽只砸七分气力，却还是在少女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可怖的深红伤痕，好不容易将内里的淤血用内力化了开，上了些李婆婆帮忙买的草药，陆石一边在屋外瓦罐旁搅着烘炖的稀粥，一边悄悄观察着少女转醒后的动向。
“唔……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男人别开眼，不去看那同昔日一模一样的灵动大眼，心神不宁的低着头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唔……肩膀好痛……我的伤……诶？是你帮我上的药吗？！你、你可有乱看！可恶，你个登徒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听到罗若湖那熟悉的训人语调，陆石心下一阵恍惚。如今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物是人非的复杂情境，但看着少女着急挣扎着爬起来的狼狈模样，还是赶忙放下手中的木勺，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你别碰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你是不是跟陆萧然一伙的！想把我带到这里再暗地里灭口！我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陆萧然是混蛋，和他搭上关系的都是混蛋！如果你要杀就尽管来吧，我罗若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就是死了也会变成恶鬼回来找你们索命的！……”
见激动的少女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气愤的不停叫骂，俨然有越想越歪的趋势，男人忍耐半晌，无奈的低声叹了口气，
“……右胡，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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