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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连这一点都发现了。”闻言,这个官兵向我行了个礼,道,“回大人,使用这种柴草也属属下们的无奈之举。大人您看,这军营附近,并无山林树木,这里又远离城乡,要弄到好烧的木头很难。这些枯草,是我们从附近的村民那里购置的,虽然不耐用,但是很便宜。”

        “附近的村民?”闻言,一丝异样划过脑海,但这丝异样转瞬即逝,我并没有捕捉到什么。

        对提刑官来说,转瞬即逝的异样就像戏剧家的灵感,弥足珍贵,任何一丝异样都有可能变成一个案件的突破口。

        “是的,在这里通往裕城的路上有一个村子,到了冬天,那里的村民便会卖给我们一些枯草,靠卖枯草赚来的钱,作为他们用来维持生计的来源。”

        将这个让自己产生一丝异样的问题记下,我继续道:“第二个问题:这里可有可以致命的毒虫?”

        “虫子很常见,毕竟是在山上。不过咱们这里并没有可以致命的毒虫,我们在这里守了五年,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伤人的虫子,顶多是被叮咬一下,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第三个问题,官田四周的杂草可是你们清理的?”

        “不是,是耕种季节,那些迁走的农民锄的,之后就没有再长。”

        “既然已经迁走了,为什么还会回来锄草?”我诧异道。

        而且,草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不仅如白居易的诗中所说,一岁一枯荣,而是履锄履长,何况那些农民锄它的时候,还没有到那些野草长势最旺的季节,怎么可能一直到冬季,都没有再长起来,肯定是收割的时候,又被锄了一遍。

        “他们没有迁走。”闻言,那个官兵道,让我为之一怔,一丝异样再次划过脑海,我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们的老家在这儿,还能迁到哪里去?”官兵不无感慨地笑了笑,道,“他们就住在十里外的树林里,靠砍柴,采药和打猎为生。每逢春夏农忙时节,便受官家的雇佣回这里耕种,挣些钱维持生计。”

        农忙时节,除了耕种的五、六月,还有收获的九、十月,蓦然发现了什么,我道:“那收割的时候呢,他们也会来吗?”

        “不会,因为……”那个官兵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方再次开口,“他们嫌官家给的工钱太少,不肯来。

        “我是负责查案的,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能有所隐瞒!”见状,我道,严词厉色,“司马提刑之前已经把我们来此的目的告诉你了,此案关系到你们所有驻守官兵的性命,不可大意!”

        闻言,他叹了口气,这才和盘托出:“因为官家雇佣民工的钱太少,比耕种时少一半,农民们都不愿意干,这才没人过来。”

        “那耕种时,官家给农民的钱是多少?”

        “一日,一文钱。”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心里排除了那些来锄过草的农民的嫌疑,“这也怪不得那些百姓,官家给的工钱,确实太少了。”

        既然看上去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收割之事与他们无关,那他们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入夜,月光皎洁,普照大地,我站在自己的营帐外,观察着军营里的士兵。

        既然在他们接触过的物品上没有发现线索,就从他们每日生活轨迹上入手。

        一袭红衣出现在我面前,凌风像往常一样,背着长剑,双手抱臂,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道,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不要多休息一会儿吗?”

        从昨夜他离开到现在,只过去了两个时辰,与我以前的护卫相比,他用来缓解自己体力的时间至少缩短了一半。

        “不用。爷还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那这时间也太少了。”我认真地看向他,一脸郑重。

        既然他留在了我身边,就是和以前的那些护卫一样,与我生死与共的战友,我不想他有任何不测。

        “即使没有精力大的战斗,至少也要休息四个时辰吧?”

        闻言,凌风感应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将目光移上我的眼睛,以为他会听我的,却见他脸上扬起了一抹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爷的体力爷自己清楚,你们文人怎么都这么磨叽?”

        “……”

        好吧,关心这种自高自大的男人,就是对牛弹琴。

        通过昨日对营中士兵的观察,除了他们白天在田地上锻炼,晚上在火堆旁取暖,一日三餐在自己的帐篷里吃外,并没有任何有疑点的地方。而在我们来此之前,每夜军营里都会有人中毒,我们来到这里的这两夜,军营中却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若是意外导致,绝不会出现如此有变化性的案发痕迹,我怀疑这个案子是人为的。

        “司马兄,排查军营里的士兵。”我对司马信道。

        “好。”司马信不假思索的开口,显然他也推测到了这一点。

        从凌晨到中午,我们依次排查了所有与受害官兵接触过的营内官兵、平民百姓,但根据他们和身边人提供的口供,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搜查他们身上携带的物品。”

        “大人,在这个农夫的身上,搜出了几棵毒草。”半个时辰过后,负责搜查的官兵带着一个农民过来回禀道。

        我接过官兵递上来的草,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这个草虽然没有之前被害者身上携带的可以腐蚀皮肤的毒素,但闻起来却异常刺鼻。

        “这是什么草?”我转过头,对这个农民道,“你为什么会将这种毒草随身携带?”

        这种毒草虽看似与本案无关,但出于提刑官本能的警觉,我不会放过问出此事背后真相的机会。

        “回大人,这种草虽然对人有毒,但对牲畜却没有,”向我行了一礼,农夫一脸堆笑的开口,“这种草叫黑胡,是用来喂牲口的,这种草不容易辨认,所以草民每次出来找草料的时候,都会带上几棵做模子。”

        农夫的回答并无疑点,我点了点头,让士兵放了他。

        排除了人为,连环中毒案再次陷入了迷局。但这种连环杀人案,务必分秒必争,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有哪个人无故被害。

        用一下午的时间将军营里的每个人盘问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我不无烦躁地趴在桌子上:“凡凶杀案,无论是意外还是认为,都会留下痕迹,可我们查了这么久,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不对,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马大人不必过于苛求自己,这本就是个百年不遇的悬案,大人来之前,朝廷派来的很多官员都没有查出真相,”军营的营长,一个年过四旬的男子走进来,递给我一碗热汤,道,“下雨了,天气冷,大人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下雨了?”我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端来热汤的营长,见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外面确实是下了雨。

        这时我才陡然记起,在中午的时候,天就已经阴下来了,这个时候会下雨,完全在情理之中。

        我接过热汤,一边用被热汤烫热的碗暖手,一边小心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门帘一动,凌风走了进来,用袖子擦了擦被雨水淋湿的脸,他看向了正坐在凳子上喝汤的我。

        “怎么喝个汤跟个娘们似的?”凌风道,转身看向给我送热汤的营长,“还有吗?给爷也盛一碗来,谢了!”

        “你才和个娘们似的,”闻言,我反唇相讥,为了证明自己是纯爷们,用力地挺了挺胸膛,“汤这么烫,当然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你不怕烫一会儿你一口气全喝了!”

        虽然自己是女儿身,但我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子看待。

        从我下定决心摘下脸上的那张芙蓉面具开始,我便是个放下了女人拥有的所有娇柔和脆弱,无坚不摧的男人了。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少女开始有心事的年龄,我异常清晰的意识到,容貌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

        脸上那道幼时留下的,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刀疤,成了我的梦魇,也成了我最不愿意被别人知晓的秘密之一。

        也正是那年,我考中状元,被皇上任命为京畿提刑官,不得不为了皇城的安定,四处奔波。

        于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的真容,我为自己制作了一个,画着芙蓉花的面具,除了进宫面圣,平日里,我皆是以面具遮面。

        芙蓉花,是我周家还未被灭门之前,院子里种的最多的花,因为母亲喜欢,所以,父亲在院子里为她种下了大片的芙蓉花,很美。

        我刻意在面具上画上芙蓉花,除了缅怀自己的家人外,还有寄托自己可以拥有像芙蓉花一样美貌的面孔的幻想。

        我以为,我会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直到遇到那个案子。

        “是你杀了你的妻子,而你杀她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卑。”我站在大堂之上,宣布这件案子的最后真相。

        “自卑?”闻言,府外围观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重复道,一片哗然。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让一个男人亲手杀死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一种叫做自卑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情绪。

        “不,我没有,我更不会因此杀死自己的妻子!”跪在堂下的男子大声开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以为,你伪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据,并将自己妻子的尸体移到他处,就能够掩盖自己杀妻抛尸的罪行吗?!”我直视着男子的双眼,声色俱厉。

        “你选择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替你圆谎,确实十分高明,因为孩子在大人心中,最是诚实单纯,孩子说的话,大人几乎都会相信,但是,你忽略了一点,正是因为孩子单纯,所以他们也最是好哄,只要用几块糖果,就能哄他说出真相,而你以为你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自己妻子移尸,就不会有人发现,却不知道这世上能做人证的,不仅仅是人,还有物。”

        “物?”旁观到这里,府门口又是一阵哗然。

        “你家马车的车轮上,沾着由红土、砂砾和少量苔藓构成的泥土,而那种泥土,只有你抛尸妻子的那片沼泽地上有。”我贴近他的脸,咄咄逼人的将他注视着,目光一瞬不瞬,“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衙门,不是用来讲情面的地方,开堂前,府中官兵都会以充满威慑力的杀威棒敲地,高呼“威武”,以证明事实真相的不可侵犯。

        是以每逢审案,若不能以情动人,我必疾言厉色,步步紧逼,让犯罪者的罪恶,无所遁形。

        “是,是我杀了她!”见无路可退,男子歇斯底里的开口,却是一脸的怨愤,“是她该死!他看我断了腿,成了残废,她就想丢下我们父子,跟别的男人跑!是她不守妇道在先,她本就该死,该死!”

        “呵,她是告诉过你她的心思,还是已经被你抓住了勾搭其他男人的现形,让你如此确定,她不仅嫌弃你,还不守妇道?!”想起刚去他家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厨房里还放着他妻子刚给他买回来不久用来治疗他腿疾的药,我忍不住嗤笑出声,道。

        “……”被我的话噎住,男子一时无言以对。

        “你真是既可怜,又可恨!”我咬牙开口,耳边响起他的左邻右舍告诉我的真相:

        “自从他断了腿,脾气就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跟他的娘子发火,他的娘子可真是难得的大善人,不仅没有抛下他,还想尽办法替他求医问药。自己的丈夫残了,她每天靠着织布挣来的微薄收入支撑起整个家,而好不容易挣来的那点儿钱,除去要供自己的儿子上学塾的,全用来给自己的丈夫治病了,可真不容易!”

        可即使她这么有情有义,坚韧不拔,却也抵不过一个瞧不起自己的人的欲加之罪。

        “你可怜的,是自己残疾了双腿,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下地行走,你可恨的,是因为你被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夺走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坚强和担当,让你不仅没有想办法替家人分担重担,还因为自己的自卑,杀死了这世上待你最好、即使你变成了残疾还对你不离不弃的女人,毁了自己的整个家!”

        “不,不是我自卑,是她,是她嫌弃我!”男子用力摇头,声音带着挣扎般的颤抖,他忙不迭的开口,“她就当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根本不管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还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跟淳儿发脾气,她做的这些事,不是嫌弃我,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堵在胸口的一腔不平之气,我实在忍不住,怒极反笑,“你真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自私、最可笑的男人!你只看到了她不再关注你,看到了她发脾气,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男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低下头,陷入了沉思。而我,却不想在给他哪怕多一分的时间去思考,我再次开口,带着溢于言表的愤怒和斥责:“是因为她为了靠自己的力量撑起整个家,让你和儿子吃上饭,治好你的腿疾,从早到晚去给别人织布,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你、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你只知道自己残疾了双腿的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你这个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成了残疾之后,她将会面对什么!”

        “雪梅,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男子如被雷击,他瘫坐在地,眼里满是悔恨,闭上眼睛喃喃开口,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可是,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啊……”

        “控制不住?”我嗤笑一声,大声开口,一字一句,咄咄逼人,“是你不想控制吧?!”

        “你不过是一个顺风顺水,没有吃过任何苦的官家子弟,你怎么会知道,一个男人成为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残疾人的痛苦?!”男子突然发怒,声嘶力竭地吼道,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此刻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你说错了,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并非顺风顺水,而我,也并不是没吃过任何苦的官家子弟。”回想起自己梦魇一般的痛苦过往,我沉声开口。

        往事不堪回首,但面对凶手或者案中人的质问,我却无法独善其身,我要时常撕开自己的伤口,让他们知道,我所下的任何定论,都并非置身事外的信口开河。

        “那不一样!”男子不由分说的打断道,情绪十分激动,“你的身体没有受到创伤,尊严没有受到侮辱,你是永远也无法体会我的痛苦的!你现在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我苛责强求,只是因为你什么也没经历过!如果换成是你,你以为你能轻易克服自己的自卑吗?!”

        说到这里,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陡然抬手,用力地指向我脸上的面具:“人们都说,面具神探带着这张面具,不是因为美貌得不像男人,就是因为丑陋的难以见人,若你能接受自己的长相,勇敢面对世人的非议,那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啊!”

        望着男子笔直的指向我的手,我愣在原地。没想到在这个大堂上,可以咄咄逼人的除了审判者,还有罪犯本人。若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无论是何种身份,都抵不住对方的灵魂拷打。

        是啊,我还在义正言辞的教训他,我自己,都没有做到真正的克服自卑,面对现实啊……

        “为了自己爱的人,和自己,我确实应该克服自卑,直面自己,无法改变的缺陷了。”我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面具,在所有人专注的目光下,缓缓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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