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风起微澜 > 古来白骨无人收 5

古来白骨无人收 5


  对薛湘灵而言,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丘八。这丘八在苏陵驻军里当一个小队长,很有几分武力,鸡鸣狗盗的事没少干,又有个特殊癖好,寻常的男人都喜欢大胸大屁股的女人,他偏爱好女童,平日里入得勾栏瓦肆净找些十来岁的雏妓,渐渐地不满足了,他家附近的女孩儿便遭了殃,他便也越发臭名昭著。

  薛湘灵家与他的房子只隔了两条街,她年纪尚幼,容貌却已初见端倪,自然引来了那人不怀好意的视线。当时她只不过七八岁,并不很懂掌控体内的灵力,极度惊恐地在他手里挣扎着,下意识地将灵力打入他体内,而后爆炸开来。

  那丘八的死状与被□□炸死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血肉碎骨脑浆涂了满地,也淋了她一身。温热的触感和腥臭的味道让她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溜烟穿过暗巷跑回家去,趁外祖母还没回来,将全身上下洗涮得干干净净,又把身上的衣服扔到灶台里烧掉。

  这丘八骇人的死状让苏陵城的民众很是惊恐了一段时间,但在邻里街坊中,他的死还是大快人心居多,甚至有人说他是被那些受他糟蹋至死的小女孩怨魂索命的。后来终究也渐渐平静下去了,除了说书人嘴里多了几段闹鬼的故事可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从有意识开始,薛湘灵便知道,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这种认识只是模模糊糊的,并不分明,她知道她看得比别人远,听觉比旁人灵敏,跑得比他人快,脑子也比他们好使,然而直到轻而易举地杀了这个人,冷静地销毁证据,在外祖母面前若无其事,甚至没有为此做过噩梦,也没有过后怕,她才开始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掌握了和寻常人不一样的力量。

  这个丘八是她杀的第一个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人。她不喜欢死人,也不喜欢杀人,掌握生杀之力没有让她变得肆意,反而更为谨慎起来。一个人是好是坏,该不该死,岂是轻易可以判断的?然而如今礼崩乐坏,沧海横流,善无善终,小丑猖獗,她也并不后悔杀死那个人。既然天下无道,她便只能诉诸己心。

  因此,她决定刺杀江州军将领时并未犹豫过,那位领军的孔司令是出了名的暴戾恣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曾为一个久攻不下的县城,东拼西凑来三十门大炮,连续轰炸了一个白天,对县里投降的信号视而不见。当他带着军队踏入废墟时,县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这骇人听闻的战绩,至今让他津津乐道,还为自己的诨号孔大炮而洋洋自得。

  倘若能刺杀孔大炮,当是令人额手称庆的,但是这丰县的官兵,是不是同样该死呢?

  杀人当然容易得很,一发子弹、一缕灵力就能解决的问题,难的是判断这人该不该杀。

  江州边沿的小县城丰县和齐州边防重地薛城不同,还没有被欧陆美洲的风尚影响至深,到处房屋依旧是砖土墙顶着黑瓦。她坐在丰县县长卧室的房梁上,遥遥望着正在床榻上与小妾寻欢作乐的肥胖男人,用了三秒钟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她终究没有下死手,掷出两块石子砸晕交颈缠绵的两人之后,用灵力封住了这县长的心肺和大脑,令他陷入假死的状态,五日之内,只要不受致命伤害,哪怕他被封进棺材,埋进土里,也能让他安然无恙。

  这一夜,她对警察长、驻军营长、参谋等人也如法炮制。她深知此事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对方警惕的机会,否则一旦如孔司令周围那般严防死守,她便再没有动手脚的把握。

  倪季同带兵冲进丰县县政府时,日已偏西,日正中天时的炎热却远远未曾退去,与硝烟炮火的味道一齐将他团团裹住,令他汗出如浆。他麾下的每一个将士同样如此,然而这般的炙热未曾让他们冲晕头脑,反而这来历诡异的胜利,使他们疑窦丛生,甚至心头发寒。

  控制了丰县局势后,杨明派人将一夜包庇的八人都抬到县政府大院里,叫来军医一一检验。正如丰县战俘所供述的,这八人身上没有任何致命伤,呼吸道也并未堵塞,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不同于贪生怕死的丰县官兵,他们与先前一般,只留了一支警卫队在身边,其余将士都派到丰县各处巡防、安抚民众。战火硝烟里,他们的晚饭也很简单,与其他将士一样的两荤两素。

  一整天奔波操劳下来,两人都饿极了,大口扒拉着饭菜,不一会就风卷残云似的将菜汁都扫光了,年少时的餐桌礼仪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

  “老杨,你觉得这丰县是怎么回事?”倪季同放下饭碗,眉目间疑云重重,问道。

  倪季同与杨明都是从小接受新式教育长大的,自然不信鬼神,但这八人无声无息的死亡却依旧令他们心惊。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事儿必定是人为,”杨明也放下筷子,说道,“那天夜里,县长的四姨太和他在一张床上,她说只觉得后脑勺一痛,就晕了过去。第二天她被弄醒的时候,府里的人已经发现县长断了气息。据说,在县长的床上还发现了两颗石头,这两人应该就是被这俩石头砸晕的。其他人的身边倒是没什么线索,应该是在睡梦里被杀。”

  “这人在这节骨眼上杀了丰县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像是在帮我们啊……”听了他推断后,倪季同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杨明说道,“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一切按照原计划来,只要他继续活动,总会显露出端倪。”

  再如何顺利,刚刚易主的县城仍是惊惧的,除了巡夜官兵的脚步声之外,整个丰县安静得鸦雀无声。这一夜恰好是十五,白壁似的银盘高悬于夜空之上,遮蔽了所有星子的碎芒,柔然的光辉仿佛要将惶然不安的丰县安抚。

  一如既往地,倪季同和杨明夤夜商议战略,下邑与丰县虽然毗邻,但毕竟分属两省,如何紧密联结两地是他们稳定后方的重点。

  议事告一段落,杨明偶然抬头,只见窗外月色清明,不知不觉低吟一句:“月光如水照缁衣……”

  倪季同微略一怔,唇边勾起一缕苦笑,将这诗从头念来:“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他声音未尽,这除了他与杨明外,本该悄寂无人的县长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幽幽凉凉的,一如寒夜凄清,宛若鬼魅,不辨男女。

  “谁?”瞬间,倪季同所有悲凉感伤尽数褪下,换上了军人的警觉和冷沉。

  两人的配枪都被握在了掌间,一触即发,他们也觅到了声音的源头,正是在房梁之上,一团黑影近乎无声无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为何他们竟一点也没发觉?

  “那八个人没有死,我离开前会让他们醒过来,记得看好他们。”那人却似乎对他们的戒备视而不见,径自说道。

  随后,气氛沉默了数秒,杨明率先将握枪的手垂下,问道:“是你做的?”

  倪季同稍稍侧头,觑了杨明一眼,见他神色沉静,也将对着声音来源的黑洞洞的枪口垂下。

  “是,”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来和你们谈合作的,为表诚意,送上丰县。”

  与杨明对视一眼,倪季同说道:“愿闻其详。”

  “我助你们攻下丰县、沛县,换取你们佯攻彭城。”

  军校毕业、行伍出身的倪季同将当下局势在头脑里过了一番,立即便猜到了她的意图,问道:“你是魏系派来的人?”他们若佯攻彭城,唯一得利的便是被江州军压境的薛城。不等她承认与否,倪季同又一针见血地说道:“我们兵少势微,在魏系与秦系夹缝间生存,一旦引来江州军反扑,便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你既然知道局势如此,便也该知道,秦安邦竞选大总统,眼下秦系四处开战不过是在军阀间耀武扬威,向其余军阀施压。实际上秦系与魏系并未完全撕破脸,全线开战。等他们腾出手来,你们同样会全军覆没。”

  两人自然深知此言确然,另外,议会一面暗中挑拨军阀之间的矛盾,令其相互倾轧,另一面让他们趁机攻城略地,积攒兵力。此时举兵,确实过于仓促。也不过因秦安邦北上平京,来势汹汹,欲篡大总统之位,议会内部人心惶惶罢了。

  “等秦系得闲出兵,总比我们进攻彭城、引来大军反扑来得慢,说不得到时候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兵力抗衡。”倪季同说得平静,实际上却毫无把握,除非两系全面开战,否则他们决无容身之处。

  他后半话说得有些荒谬,蹲在梁上的薛湘灵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若她不能给出足够的保障,他们是绝对不会贸然出兵围魏救赵的。

  “你们可以带着三县向魏系投诚,”她说道,“秦系必定容不下你们,但魏系却对你们欢迎至极。”

  闻言,两人面上无波,内心却各自波涛翻覆,时机未至,仓促举兵,可谓朝不保夕,这对培养他们的议会而言,不过是一个急令的事,对他们,却代表着自己和麾下千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他们必须为此深谋远虑,而非以卵击石。因此,假意投靠魏系之事,他们也曾商讨过,可惜他们势力微小,恐怕魏系不愿因小失大,彻底开罪秦系,而如今魏系主动递来橄榄枝,倒是出乎他们意料。

  “你这般藏头露尾,要我们如何相信你。”杨明生性谨慎,仍然质疑道。

  “我只问你们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立即前往沛县,魏系那边不日便会派遣来使。”她似是不耐烦了,也不与他们婆婆妈妈地兜圈子,直接问道。

  杨明正欲开口,却被倪季同截了话头:“我们同意向魏系投诚。”

  “好,你们且等我的消息。”

  那人丢下这话后,便倏地消失不见。两人定睛一看,那处房梁之上的瓦片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露出空荡荡的缺口,任由月光落下。


  (https://www.uuubqg.cc/69_69067/367246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