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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突袭


  葵水第三天我就不疼了,可是为了拖到乳母忘记这件事,我一直撑到葵水结束——后来想假装风寒继续拖,被见多识广的乳母无情地揭穿了。

  乳母教训我的痛苦往事就不提了——面壁思过一整日,一杯茶水也不给,耳边还有乳母不间断的训话,比起凤初跪祠堂,也只好在没让跪了。

  其间婆婆派了人来劝说乳母,可乳母就是硬气,反而拉着人家诉了一顿苦,说自己对不住京城的我爹娘,倒吓得人家不敢劝了。

  我本来还指望被解救呢,哪晓得乳母这么厉害,只好乖乖地继续思过。

  忆梅是救不了我的,忆良还有些可能,然而一直等到黄昏时候他仍然没回来。最近他一直回得晚,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每次他回来时我早睡着了,也没来得及问。

  真想去凑凑热闹。以前在京中时,每天和忆梅四处玩耍就觉得很充实了,如今却不很提得起精神,总想做些别的事。

  做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哪怕是和洛詹那几个闲聊也行,他们知道许多我不曾听闻的事,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胜在新鲜。

  入夜后,乳母总算肯放过我了,但给我下了禁令,叫我以后不许再扮成男人出门,也不许一个人出门,须得有她陪着才行。

  凭什么?有她陪着,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我决心拉拢忆良,叫他为我撑腰,婆婆不顶事,我名正言顺的夫君说的话乳母总不会不听罢?

  然而左等右等,到了深夜忆良仍然没有回来。

  半夜里,城西的夜空突然被火光映亮,很快便有人来敲门。我跟着出去,见到亦臣——他说自己来替忆良传话:蛮子突袭虞城,忆良正在与之激战,让我们跟着他先去避难。

  避难?

  我疑心自己在梦里,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到了要避难的程度了?

  等我醒过神来,忆梅已在指挥众人收拾行李了,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平静熟练得像是一年总要避难个几十次似的。这里除了我、乳母和春儿,其他人都已然忙碌起来。

  “别傻站着,做点有用的事。”她看见正茫然的我,纤手一指:“你乳母和春儿似乎吓呆了,你得想想办法,你的东西还要指望她们替你收拾呢。”

  我看了看她们,乳母和春儿缩在一处,不知所措——乳母虽说对我很严厉,但是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大门,胆子其实不大;至于春儿么,也不大应付得来这种场面。

  我并非不慌张,也并非不怕,只是看见忆梅这么冷静,便觉得一定不太要紧,天塌不下来。

  何况还有忆良挡着呢。

  忆良……

  说起来也怪,忆良只不过比我大几岁,可每每情急之时,只要有他在便觉安心。

  可是我凭什么这么想呢?

  凭什么让他驱散我的恐惧不安?

  他不过大我几岁,不久前还刚刚没了父亲。

  “这里以前时常遇到战乱,从北门出去,便有避难之所。”忆梅向我解释。南面的天空也亮起来了,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嘶吼声,春儿躲在乳母怀里,瑟瑟发抖。

  她一贯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柔弱、顺从、胆子小,怕成这样,也不敢哭出来。

  乳母稍好些,可也只是和春儿比。看看面无表情的忆梅,再看看她们,便只觉得将门之女果然不同寻常。

  大概因为她的这份不同,我才和她一见如故——我崇拜这样的年轻女子。

  此刻我们正坐在马车里,往北门飞奔而去;婆婆乘坐的马车就在我们前方。路的两边,是同样要去避难的百姓,夜影深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从他们匆忙的脚步和不止息的喧闹中透出几分慌乱。

  “可是这里不是有忆氏么?”即便如此,我仍然问出了心中所惑之事。既然有忆氏,为何还需避难?在我心里,忆氏将军们应当一剑能当百万师【1】。

  “忆氏不是神,只是不怕死的寻常人。”忆梅淡淡道,望着车窗外:“阿爹曾说,蛮子的骑兵很厉害,虞城曾无数次被蛮子占领,但又无数次被忆氏夺回来;虞城也无数次被焚毁,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又一次次被重建。好在与蛮子交手这么久,忆氏并非毫无应对之策,只是需要充足的人马,可如今几经削减,这次怕是凶险了。”

  我心里一颤。

  春儿啜泣一声,终于压不住眼泪了。

  “别怕别怕。”乳母声音颤抖着安慰她,埋怨道:“这种时候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有将军在,一定没事!”

  “最好如此——我们忆氏,也只剩阿兄这一个男丁了。”忆梅垂下眼,轻声说道。

  我突然觉得心被紧紧揪住,喘不过起来。

  我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可作为好友,我从未能替她分忧;作为妻子,我也不曾替忆良解难。

  在我最难堪之时,却是他们帮了我,也是他们一直在照顾我。

  我有些茫然。

  我想为他们做些事,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即便是帮忆梅当眼线,我除了自己玩得开心,并没有获知过任何消息。

  便是今夜,我临时换上了甲衣,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们,可却从未想过若是守不住虞城,我这样弱小的血肉之躯又能做什么。能以一己之力挡住蛮子的铁骑么?

  活到这个岁数,我竟像个无用之人。

  避难之处,是在北门外的一座山里挖出了一个山洞。洞里的路很窄,也很曲折,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亦臣安顿好我们,便离开了山洞;我告诉乳母和忆梅我要问他话,解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我在离山洞不远的地方追上了他。

  他身边只余两名士兵,其余的都留在了山洞附近。这些人在军中见过我,甫知道我是将军夫人时都有些惶惶,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阿嫂,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亦臣鲜少像这般正色与我说话。

  “我现在不是你阿嫂。”我回答他:“我只是忆良麾下一名士兵。”

  清冷的月光照在亦臣的脸上,隐约能看到他眼里不加掩饰的震惊。

  “随你。”他说:“你最好活着,不要拖累我们。”

  北门依然安全无虞,忆良尽管人马不足,仍将蛮子堵在了西南边。

  “见过血么?”亦臣跑在我前面,嘶吼着。

  “哪个女人没见过血?”我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亦臣回过头来:“少贫嘴。要杀人,若是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手里的缰绳滑了一滑——手心里已满是汗了。

  我打死过小虫子,可是杀人……这辈子我从未想过会和自己相关。便是方才脑子一热跟过来,也并没有想到这么多。

  活生生的一个人,哪怕是蛮子……

  “怕了?回去吧,我叫人送你。”原来他并没有放弃说服我。

  我那不合时宜的血性涌了上来:“谁怕了!”

  我不要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无助地等人来保护,我要保护他们。

  我杜云离闹过很多笑话,偶尔也该做一些正确的事。

  “真是麻烦!”亦臣喝道:“不管你了,你自己去跟将军说吧!”

  虞城的火光比我们离开时黯淡了一些,街道空无一人,道路两旁落下不少杂物。亦臣等人加快了速度疾驰,这速度对我而言有些吃力,但尚能承受。

  再往前些,过了西市,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便充斥满耳了,在火光的映衬下,我第一次见到了战场上蛮子的模样。

  他们比我们高大、强健,一只胳膊大概有我六个粗,梳着怪异的发辫。大部分人不是正在流血,便是沾了一身血。

  与他们搏斗着的虞城士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时间,我闻不出别的味道了。

  “他娘的,竟然冲进来了!”亦臣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对身边的小兵说道:“看好她!”说着便挥着剑冲了上去。

  我有些呆愣,问身边的小兵:“他不是不会武么?”

  小兵之一答道:“虞城军营哪有人不会武?主薄只是不爱舞刀弄剑。”

  正说着,一个蛮子挥着刀突然冲了过来,矮身一滚,削掉了他身下战马的腿。小兵滚落下去的同时抽出长剑抵住攻击,另一个小兵则直接挥剑向着蛮子砍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想捂住眼睛——这个蛮子死定了,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杀人。

  温热地血落在我手指上,从指缝里,我看见失了马匹的那个小兵躺在地上,和剑一起被砍成了两半。

  脑中一阵轰鸣。

  另一个小兵怒吼着上去与蛮子颤抖,两人斗得正难分难解,蛮子一扭头,发现了呆立不动的我,掉头向我冲过来。

  我动不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冲向我,刀刃下一刻就会劈裂我的脑袋,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躲开啊!”仅存的小兵怒吼着,从蛮子背后发起攻击,逼得蛮子转而去对付他。

  一来一往的打斗中,他砍伤了蛮子,自己也受了伤,血溅到我眼睛,从眼皮上滚落下来。身体很排斥,我感到一阵发麻,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

  ——怕吗?

  怕啊,怎么会不怕呢?

  ——逃走吧?

  逃走会死。蛮子会杀了他,然后杀掉我,我还不想死。

  ——那怎么办呢?

  冲上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双手按上腰间剑柄,轻手轻脚地靠近,继而举起剑,重重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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