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祥馨院内，寇老夫人正坐在堂上，与长房大小姐沈茹还有魏姨娘说话。
沈茹怀里抱着两岁多的儿子，目露愠色，旁边魏姨娘是她的庶出生母。
广陵伯府长房正室夫人去得早，只留下沈珝珝一个嫡小姐，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
魏姨娘是大老爷沈柬之成亲前的通房，性情谦淑谨慎，遇事不争，生有沈茹一女。另外还有个甘姨娘，生有二子二女，如今长房的事务多是甘姨娘在照管着。
沈柬之对正室夫人情深，曾立言在珝珝未出阁前都不续弦，是以，这些年长房的嫡出只有沈珝珝一个。甘姨娘虽生了两个公子，都是庶出，始终没能抬正室。
因为这个，甘姨娘对着沈珝珝，总有几分说不清的隔阂。
沈珝珝倒是心宽气和，她每月领的份例是伯府公账上发的，她母亲给她留下的田产和积蓄，也足够让她不需要仰仗谁的脸色而活。
等她来日择个舒心的良婿，抱着嫁妆过自己的了，留下谁爱争谁争去，她不稀得参合。
眼见老夫人几个坐在堂中，她揩着裙裾慢悠悠跨门，鞠了一礼：“孙女给祖母请安。”又同魏姨娘和沈茹打了招呼。
她本就生得美，更擅修饰与打扮，日常出来见人总是光彩明媚。那白皙的脸儿，身段婀娜有致，一袭金线烟罗纱裙娉婷玉立，带着点儿娇矜自傲，却颇为惹人疼爱。
寇老夫人见到她就笑，叹气都转瞬消散了，脸上也漾出笑容。
“二妹妹来了。”沈茹忙揩了揩眼角，和魏姨娘起身给她见礼。
寇老夫人佯嗔道：“都什么时辰了，才舍得过来。你大姐姐回府，带来亲家母送的两筐荔枝，她又特别给你挑拣了一篮子精致的，几房姐妹你独一份，可有看到？”
沈珝珝嘟着娇粉的腮子，应声说：“我昨儿翻绣样，才看到荔枝，今天就有荔枝送进门来，大姐姐待我是真心好。这是二妹新调制的养颜花露，只做了三罐，自己试着感觉不错，取了一罐送大姐姐。”
说着将装裱好的锦盒，递过去给沈茹。
沈珝珝素日精于宜养，能叫她动动手的，怕也只有她自己的调制妆品了。后院各房姐妹多，她那几瓶子不够送，干脆都不送，难得收到她大方送出的，总是十分好用。
她一对人好，便让人心里暖和和的。沈茹欣然收下，听她说翻绣样，甚感意外，她可是出了名十指不沾阳春水，碰一碰针线都怕把她细嫩的手指变粗糙了。
再一看沈珝珝细致描画的妆容，和韵致婀娜的身姿。心想二妹妹莫不是到了春/心芳动的时候，开始捡起这些手工女红，为之后的讨好夫婿与妯娌关系做准备了。
便听寇老夫人先问道：“哟，我们的千金懒骨头，怎么也晓得看起绣样来了？先前十二三岁时，府上请来女红的教习，说你手艺是极精巧的，偏学了不用。我也就得了你一只白露桂圆手帕，还是半逼迫绣的。记得拿去宫里，太后娘娘称赞不已，还说要把你许配给三皇子。你也忒胆大，竟当场在宫门前闹着拒绝，不然便出家当姑子，把个三皇子和他母妃僵得。你想三皇子风光霁月，何容臣女轻慢？所幸娘娘殿下们心胸宽广，未同此事计较。”
“如今到底长大了，晓得正事，要知道，姑娘们日后嫁了夫婿，这些女红就是少不了的。大件的虽用不上，可日常的手帕、袖袜缝补，姑爷衣上须有针线，才能时刻惦着你的好。”
岂止是三皇子，从来谁若敢说，要把二小姐配与哪家公子，她就跟谁闹，一点也不怕对方难堪。如今这长安城京中，数着她年十七了，亲事都还在不言中，等闲男儿不敢轻易碰壁。
说得原本愁眉不展的魏姨娘和端肃站立的李嬷嬷，都忍不住抿了一丝笑。
哪跟哪呀，沈珝珝并不屑那些伺候讨好人的事儿，劳累自己不算，还把架子摆低了。
她还没开始绣，光听老夫人这般一说，手指头便已经酸怠起来。
辩驳道：“非也，祖母误会了，是给莹兰和莹碧看的，这不快换季了，让给做两条新手绢。你别给我提什么嫁人就得会这些，专人专事，绣花缝补有婢女和绣工干，谁规定非要亲自动手？我买了、我送了就是我的心意，不看过程看结果，这些累人的事儿我不做。”
寇老夫人乜斜她，仿佛一早把她料到：“歪门邪理一大堆，你现在说得干脆，等来日遇上了喜欢的，却会紧着惦着给他绣，我们大伙儿瞧着。”
“祖母您老人家就等吧，长安城里还没有我愿意为他服务的。”沈珝珝凉薄地说。她把京中世子男儿可看了个透，只有对她好或者互相均衡，绝不自己一边倒。
边说边逗了逗沈茹怀里的小儿，轻笑句：“铭儿真是越长越喜气。”继而在老夫人旁边的八仙椅坐下。
默默一抿唇，顺口问道：“对了，大姐夫今日怎的没与姐姐一同回？”
沈茹被说得眼角又泛红起来，咬牙轻语：“快别提他，提起他就来气，这人我是不想再见到了。”
沈茹虽庶出，到底是伯府长房的大小姐，总要强、好脸面。自嫁了姑爷纪嵛之后，便夫妻形影不离、相敬如宾的，她也总是让人瞧着自己过得好。难得这次被气到，当着人面揩泪珠。
她本还以为，连二妹妹这样千金娇慢的嫡女身份，都要因嫁人而讨好夫君，稍感安慰。结果听完沈珝珝一番言辞，顿觉得欣羡又落寞。
也是，沈珝珝何许人也，这些费神、费手指的活儿，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有钱有田有宅，不看谁的脸色，她就是不想干，旁人也拿她无法。她母亲给她留下一套长安城靖善坊的宅子，占地一亩半，足够她雇几个佣人自己搬去住。
沈茹却是没有这份肆意的资本。她把赌注压在了当年科考中举的探花郎身上，期待他升官发达，而她便为官贵正室夫人，共享荣耀。
沈珝珝闻言缄语，即便路上已经听莹兰说了，当下最好先装不知道。
只沉默着坐在对侧，揪玩腕上的镂花绡披帛，一下一下的。
寇老夫人自行解释道：“就是大姑爷，这次把他母亲和老家曾经订过亲的表妹，一道接进京城里照拂，怕是决定久住。事先也没打个招呼，把你大姐姐气得回府来。”
魏姨娘为难地看向沈茹：“你这次回来，他可有晓得？”
沈茹说：“他哪里晓得，昨傍晚没经我同意，便已把人从驿馆接到了家里，在偏院住下来。解释几句我不搭理，便一晚上睡在书房，天不亮早起上朝去，只怕还想着我自个儿斗争一夜，今天就能默认了。”
她说着，想到纪嵛始终瞒着她与别人有过婚约，还有那女人昨日一副梨花带雨、哭哭啼啼拽她袖子求好的一幕，顿时又满腔愤懑起来：
“当初他一个寒门科考上来的探花，穿的还是布衣，官职未定。彼时祖父尚在，若非他跪在祖父祖母和父亲面前，信誓旦旦说一见钟情，定当赤忱对我，我又怎会与他成亲。后来也是祖父用伯府的人情，为他在礼部谋了个郎中的职位，可不过几年的时间，他便做出这般的事情来。”
沈珝珝这会儿也就不装了，扯平披帛，直接说道：“所以呢，我素日不听你们那套，女子端娴淑礼，相夫教子的。身为女子，还是应对自己体恤些，你爱自己多点，旁人对你的伤害力便小而弱。姐夫他既然敢把人安置下，再赶走就难了。大姐姐不若吃好喝好，再打扮光鲜亮丽，当着阖府之面把那女人先比下去。再干脆一脚把姐夫踢了和离，想要孩子便留下，不想要则丢给他，譬如姐姐这般姿色，自己再嫁又何难？他在这京中做官，多少还仗着点咱们伯府，日后大姐姐风光绰丽，后悔的必然是他！”
“哎哟，快停下，闭上你巧嘴。”寇老夫人汗颜挥帕，半句也听不下去：“怪我平素对你约束太少，幼时请的习书女教亦未监督，一个未出阁的丫头，竟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番虎狼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大姐姐往日与姑爷情分却是好的，此事还未到那个地步。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外头说，便你的婚事，已经够操心的了。”
沈珝珝颦眉，她就是这样想的，要么别叫她过来说话，谁也拿捏不了她。
男人如衣物，这件不合适，她可以再换一件。前朝国夫人还换过三任夫婿呢，世也无诟病，多自在。
她微微颔下首，璀璨的镶珍珠金簪打着流光，那娇润红唇轻抿，慵然得似无心无肺。
魏姨娘却着急，自己是妾室通房，庶出女儿能嫁给朝廷上升期的官员做正室夫人，她是看好这个女婿的。
魏姨娘便道：“此刻说这些尚早，他也才带回府中，只说照顾，未说往房里收。便是纳妾，也正常。若真如二小姐所言，和离再嫁，将来多半是当继室，少不得还有其他的妾室，一样也是扰心。且先等他来接你了，再看看罢。”
二妹妹嘴上苛刻刁蛮，但能从她这儿听到另一角度的痛快话，再又夸自己姿容，沈茹还是挺受用的。
只继续怨怪道：“他如今怕是用不上伯府了，听说快要升礼部右侍郎，多少人巴结的职官。那表妹昨日来，便立时拜倒在我裙下哭，感恩我收留，我见他看着都心软。且那表妹皮白柔嫩的，一点也不像乡下村妇，倒像是他藏在老家，仔细养护。都怪我大意，以为他这几年，每年囤着假期一次性回乡半月、一月，是孝心，是照顾我，免我与婆母共住的不适，却原来都是回去看望她的。”
兜了兜瞌睡的纪铭，表情分明不甘。
寇老夫人这半天，神色也倦了，便安抚道：“按说纳个妾，他要真纳，你也拿他无法，错就错在瞒了你。等姑爷来了看怎么说，或让老身我也瞧瞧那表妹，到底如何情性。你既然收拾东西回来，就先住着吧。”
沈茹和魏姨娘见如此，亦连忙起身告退了。
老夫人揉了揉额头，沈珝珝连忙示意莹兰过来，给祖母捶肩捏额。莹兰捶就相当于是她了。
沈珝珝娇声咕哝：“既都说纳妾正常，是表妹或是旁她陌生女子，不都一样……要么就别受气，直接撇清了……”
莹兰手指暖软，力道讲究，捏得心气怡然。寇老夫人乜斜开一只眼，瞪她：“世间事，岂是非黑即白？快别又继续你那套歪理，说完你大姐姐，这下该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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