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将军去青楼
夜间凉风习习，馥郁花香沁入鼻腔，甜丝丝的，恍若金丝蜜枣嵌入鲜花饼，入口满腔芬芳。宏顺帝走在前头，步履稳健，明黄色的衣摆随着走动在宫人的提灯下映出栩栩如生的龙图腾。
裴酽跟在他身后缓步走着，微微垂首。
“裴酽。”宏顺帝突然唤他名字，轻笑一声，“是个好名字，‘酒酽春浓琼草齐’，与钟家那孩子倒是相配。”
“陛下谬赞。”裴酽不急不徐回道。
“啧，朕这是在夸朕的外甥女。”宏顺帝咂咂嘴，笑道。
裴酽也没想到一向沉稳的陛下会同自己说这玩笑话，一时拿不准如何回答。
“罢了，不逗你，回头让朕那外甥女往宫里多送几坛酒。每回小气得很，朕还得拉下面子同她要。”他嘀嘀咕咕了两句，此时不像威严昭昭的大齐天子，倒像个普通门户的顽皮长辈了。
“是。”
裴酽倒是没想到自家夫人同皇上的关系如此亲厚，看来前世她能查下去，其中多有陛下的手笔。只是，所言想要收他兵权，此话也不假。
兴庆宫，兴庆殿。
“你上回同朕所说的勾结突厥的叛党，可查出点什么了吗？”宏顺帝坐于殿内龙椅上，神色淡淡，已看不出方才的平易近人。
“回陛下，硕启可汗被擒后，其部下大多在阴山投降，于我朝军队驻守看管之下，臣曾接到部下密信，其中一支暗中潜逃，看方向是往西域一带去了。臣以为，他们应当是去投奔了西突厥汗国。若仅是如此还不足为惧，可他们竟潜入了我朝军队，还坐到了校尉的位子上，臣不得不怀疑，京中有接应之人，位子兴许还不低。”
宏顺帝眉头紧锁，若是这叛党隐藏在朝中，祸乱朝纲，那的确不可不防。
“裴酽，此事由你私下去查，切不可声张。”
“是。”
天气渐暖，坊市之间行人春衫薄，公子哥儿呼朋唤友上福禄楼喝酒，也有行迹放荡的，跑去燕春楼喝花酒，有的甚至还未及冠，身边便已跟了好几个姑娘。
燕春楼里脂粉香气迷人，姑娘们身穿各色鲜艳衣裙，簪上大朵桃粉或橘红的花，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客人身侧、怀里，台上倩鸿姑娘踏着鼓点旋转舞步，轻纱曼舞，撩人心弦，一张面纱遮了面，只露出一双浓丽的狐狸眼勾魂摄魄，红色观音痣在额头正中，矛盾又热烈。
倩鸿是燕春楼的头牌，此前只卖艺不卖身，而今晚的花魁之夜，她将被拍出初夜。
现下时候还早，老鸨便让她上台舞一曲热热场子，不过也仅是一曲，多了便不行。越是遮着掩着，越是能勾得那些恩客为她一掷千金。
因今晚的花魁之夜，燕春楼格外热闹，有的纯来看热闹，有的怀着必胜的心，早早备下了银子，准备一掷千金为艳绝上京的花魁点花灯。花灯点得最多的人便能赢下倩鸿姑娘的初夜，抱得美人归。
一舞惊鸿，呼声久久不息。姜硞松了怀里美娇娘，目光火热地盯着舞台上的美姬，他今日，必定要拿下这小美人的初夜，那般滋味……想想就令人舒爽。
“世子爷，今日可是势在必得了？”旁边的青衫公子衣衫不整，怀里拥着个俏生生的姑娘。
“怕是无人能跟我抢。”姜硞哼笑一声，缝里藏污的指头在桌边一揩，绿豆眼微微眯起，眼下青黑浓重。日日亏空使他全身像是肌肉萎缩一般，瘦瘦小小，模样便愈加丑陋。
“博美人一笑，值得。”
青衫公子呵呵一笑，朝他抱拳：“那在下便预祝世子爷抱得美人归。”
姜硞眼神一扫，忽地见门口走进来一人，玄衣猎猎，步步生风。
“哟，裴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呐。”他吊儿郎当地朝他勾了勾嘴角，“没想到裴将军也会到这烟花之地来找乐子，真是稀奇。”
“将军夫人那般姿容，却还得独守空房，裴兄可真是不懂得珍惜。”他挪揄着，眼中闪过一丝猥琐的情绪，心思悄然打到了不知何处。
裴酽坦然看着他，眉目俊朗锋锐，此时又多了几分风流，扬唇笑道：“世子夫人容貌才情也是上佳，姜兄不也日日流连这烟花柳色。”
姜硞脸色稍垮了些，他的确不喜欢家中那臭清高的婆娘，但也轮不到外人指责。
“裴将军一介武将，倒是伶牙俐齿，比起我等文人来，都不落下风啊。”
“姜世子一介文臣，这日日红袖添香，真令裴某钦佩。”裴酽勾唇一笑，打量了一圈。
话语眼神中笑意玩味，却又恰如其分只露三分讽意，叫人气极了，又无处泄愤。弧度优美的下颌线锋利如刀，比起往日的克己守礼，多了几分浪荡骚气。
姜硞自小其貌不扬，为人所不喜。及冠后娶妻更是波折，连现在那位夫人都是因权势嫁给他，心里不知道几百个不乐意，婚后更是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因而姜硞最是憎恶旁人嘲他外貌，也最是憎恶有一副好皮囊的男人。
他恨恨地盯着裴酽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蛋，那抹笑刺痛了他的眼睛，恨不得抠了他的眼珠子才好。
老鸨热情地引他入座，身后的小厮也跟着跪坐在身后。
“你很羡慕？”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那小厮眉清目秀，眉尾缀着一颗红痣。
“小鹿，为夫逢场作戏罢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裴酽入戏颇深，骚浪气质作祟，语气轻佻地开始逗弄自家夫人。
钟独鹿回了他一个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裴将军伶牙俐齿，在下说不过。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后和离了多替您找些姑娘，叫裴将军感受感受红袖添香的滋味，免得老是惦记。”
裴酽还没来得及反驳些什么，她又像是忘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捂住嘴懊恼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裴将军这般课业艰难的学生，怕是书都读不下去一句的。”
裴酽：……
时间回到今日早晨。
“什么？你要去燕春楼？！”钟独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裴酽俯下身，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如酒般醇厚的声音汩汩淌入耳中：“只是去办事，军中叛党一事无头无尾，陛下让我查清楚，实乃无奈……”
“带我一个！”
钟独鹿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不似作伪。
裴酽愣了一下，随即扬唇一笑。宽厚的掌落在她发顶，缓缓替她别了别额边碎发。大手干燥温暖，指腹纹路因练武几乎被磨平，厚厚的茧有些粗糙，不经意间触碰到滑嫩的肌肤，激起一圈涟漪。
“好。”他古怪地收回了手，回味似的摩挲了一下指尖。
面前女子掩饰般地开口：“你可别多想，我是去看花魁的，听说今天是花魁之夜，还是个胡姬，我还从未见过胡姬呢。”
“好。”裴酽克制地退开了一点，眼中带笑，语气中却藏不住宠溺。他怕吓着自家夫人，因而不敢表露太多情绪。
“今日定会有许多达官贵人到场，人多眼杂，到时还得委屈你扮作我的小厮。”
钟独鹿应了。
思绪飘回来，裴酽把目光落在台上。心中暗暗：以前小鹿有这么伶牙俐齿吗？
老鸨笑容堆了满脸，喜气洋洋地上台致辞，然后就让一群姑娘上台抚琴跳舞，酒过三巡，气氛到了最高潮，最令人期待的点花灯才正式拉开帷幕。
“两盏！”开始叫价了。“三盏！”有人紧随其后。
“五盏！”姜硞扬扬下巴，示意身边的小厮替他点花灯。
一盏花灯十两银子，一次性点五盏，已经算得上是财大气粗了。要知道，一般四品官员一月的俸禄折成银子最多就十两。而姜硞身上只领着个工部侍郎的差事罢了。
“世子爷阔绰啊！”青衫公子爽朗一笑，就听对面席面传来一声：“八盏。”姜硞脸色一变，今日来的人都知晓他的身份，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他抢人？
裴酽笑盈盈地看着他，挑衅地挑挑眉。他轻呷一口茶，身边小厮便恭恭敬敬地点上花灯，怎么看怎么嚣张。
然而，凑近才能听到，那面上挂着得体微笑的小厮嘴里不停地骂：“你可真能，一点点八盏，你怎么不点十盏，直接累死我呢？”这花灯点了可就点了，银子是收不回来的。
端坐在席上的嚣张男子登时委屈道：“不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吗，我早说要多带一个小厮帮衬你，是你说人多眼杂，有一个侍卫一个小厮足矣。”
小厮立时用藏在桌底的脚狠狠踩了他一脚，脸上仍然得体而恭敬。
裴酽痛得差点绷不住表情，低声求饶道：“我错了，小鹿，回头库房里那些银子都划到你账上，好不好？”
“谁要你的银子。”钟独鹿不买他的帐，点完花灯，肉疼地看了一眼，终于移开目光，看向台上戴着面纱的倩鸿。
不知是不是错觉，倩鸿好像看了她一眼。
胡姬不愧是天生美人，浓眉大眼的，那睫毛，根根分明，又密又翘，难怪中原男人大多都着迷于异域风情，钟独鹿仔细端详着倩鸿那双眼睛，心中感慨道。
她心中盘算着，以后和离了，是不是可以从花楼买几个胡姬专门在桃鹿园弹琴跳舞，还能吸引客人。在这种地方给人脏污了，属实是可惜。
对面的姜硞一盏酒灌入腹中，面色升起酡红，气得一拍桌，“加，十五盏！”此话一出，登时满座皆惊，那可是十五盏花灯，足足一百五十两银子！
平头老百姓一年都花不了二两银子，这武安侯世子可真是不可小觑。
燕春楼里霎时灯火烂漫，花灯璀璨，形状昳丽华美。火光倒映在人们眼中，艳艳作响。
裴酽还打算加码，就听见一声大喝。
“大理寺办案！武安侯世子姜硞何在？”为首的人一身墨绿劲装，身形硕长，面若冠玉，声音震震，如钟鸣般惊了满堂鸟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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