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脱离梦魇
对于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梦境与回忆只有一线之隔。
这条线跃过去了就是曾经发生的事实，跃不过去便是局外看戏之人，总觉得他是他我是我，前世今生是断掉的两条线，永远也接不回去。
开始时他像一个误入桃花源林的闯入者，占了句芒神尊的躯壳，透过句芒的眼睛去经历他的喜怒哀乐，被北宸神君的记忆一步步推着做出反应。
他试图唤醒陷入回忆漩涡的晏北宸，但一切都是徒劳。又或许，他内心深处并不想打碎这个梦境。
这是句芒神尊同北宸神君的共同回忆，美好到他不忍心去碰。
因为梦境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他甚至不知道北宸神君还有没有小宸的记忆，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如果一切都像眼前一般回到了最初的相识——神尊没有陨落，北宸也没有转生，哪怕是陷入了梦魇，夏芒也私心地觉得这样挺好……
所以当北宸情动在月下亲吻句芒时，现实中的夏芒同回忆中的句芒一样情不自禁地启唇，触碰到了面前这个男人最柔软的唇舌……
“阿芒，醒醒。”
一阵阴冷的气息突然从胸口没入，转瞬在四肢百骸游走了一个来回。夏芒被鬼气冻得全身发抖，努力想要攀附住面前唯一的热源，却是徒劳。
鬼王的声音很快响彻勾陈殿，水榭里的水面平白荡起了一阵阵涟漪，回忆即将到来的崩溃昭然若揭。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一吻结束后双方很显然都有些难以置信，身体的撕扯感越来越重，夏芒竭力去拥抱北宸，却始终穿不透时间的隔阂。
直到银河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夏芒陡然脱离了句芒的身体，从北宸的虚影中径直穿过。
“不……”
一切都停留在了句芒与北宸相望的时刻。
天边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停了下来，莲池里存在感低得像个普通鱼的彩尾鲤鱼跃起水面再也没落下去。
夏芒抽离出来之后，时间停在了那个晚上。
他无助地返回句芒身边，想要再次钻进句芒的躯壳，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地想要记起这一切，或者怎么在句芒的虚影中调整自己的姿势，他都再也回不去了。
许久后，夏芒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返回了水榭，在木阶上颓然坐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脑袋埋进双臂。
冒着被北宸反噬的危险进来的鬼王见到这一幕沉默了，他没有再去催促夏芒，而是耐心地等待夏芒的双肩从剧烈地抖动到趋于平静。
“阿芒，我们走吧。”
停住的回忆是真正的寂静无声，从前诸般往事像是被湮没在了岁月的长河里，动一动便是钻心刺骨的疼。
鬼王的声音振聋发聩，许久后，夏芒哑声道：“好。”
往后的事情他没有抬头，只能听到回忆一寸寸崩塌的声音。
他感到很冷，刺骨的冷。
鬼气让他瑟瑟发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到来之前，夏芒用力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最后一寸记忆在他面前的莲池崩溃，借着水面，埋首的夏芒看到了自己的长相。
——同句芒神尊的面容一模一样，除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业火殿里鬼火幢幢，鬼王同北宸和夏芒呈鼎立之势盘膝而坐，施法期间业火殿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就差将业火殿整个冻起来了。
姜炎在漆黑如墨的阵法之外心急如焚，将一切鬼将都轰走后有些狼狈地坐在了他们身边。
除了着急，此刻的他什么都帮不上。
人族遇到无法抗衡的天灾人祸还能求神告佛，可神族遇到了麻烦又该去求谁？
夏芒突然倒了下去，阵法顷刻被破。
“阿芒！”
姜炎将他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中，看向悠悠睁眼的鬼王。
“他怎么样？北宸脱离梦魇了么？”
回答他的是鬼王苍白的脸色以及虚弱却含笑的声音：“神君的回忆停止了，大概很快就能醒来。”
姜炎无法言说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以至于目光在他们三个身上来回扫视，眼角都红了。
“无、无名，谢谢你。本尊真的……谢谢你。”
他怀中抱着犹自流泪的夏芒，面前是唇色惨白的鬼王，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抉择，不知到底该先安排哪一个才好。
至于同样倒地不醒人事的北宸，姜炎已经自动将他排除在外了。
鬼王看出了姜炎的窘境，勾了勾一侧嘴角乐道：“神尊，阿芒估计一会就醒了，你先把他带回内殿吧。”
姜炎迟疑了一瞬后点头，道：“等着本尊。”
说罢带阿芒回了内殿。
他转身后，鬼王强撑出来的笑意瞬间被痛苦淹没，喉间一股热流涌上来，被他强行吞了回去。
北宸已经恢复了神躯，纵然陷入梦魇中，他的识海防线也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鬼王不是句芒，突破战神识海防线的危险可想而知。
他踉跄着将北宸扶到一边，自己则悄无声息离开了业火殿，往鬼王殿行去。
鬼气阴冷，鬼王宫向来冰冷异常。他召唤了鬼一鬼二，让鬼二在鬼王殿外守着，鬼一则将鬼将全都赶了出去，自己留在了内殿。
姜炎把夏芒安置好后折回来，却发现鬼王已经离开了，倒是北宸被他放在了紧靠内殿的墙角，歪着头瘫坐在那里。
姜炎只好又勉为其难地将北宸同夏芒放在一起，临走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最后抽走了北宸的枕头放在两人中间，这才舒坦地离开了。
他找到鬼王殿却发现殿门紧闭，只有鬼二守在那里，登时心中一跳。
果不其然，他正要进去的时候，鬼二拦住了他：“神尊，王在休息，不方便。”
“不方便？”
隐约的不安直接让姜炎毛了，根本不屑于同他掰扯，直接亮了神印将鬼二压得跪倒在地。
他猛地撞开了大殿的门匆匆进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姜炎脚步一顿，重新将殿门关死了。
目睹了一切的青鬼忧心忡忡将鬼二扶了起来，担心道：“王怪罪下来怎么办？”
鬼二不着痕迹推开了他的手，看着已经被姜炎的神印封死的殿门若有所思，最后道：“不会，王大概是希望神尊去的。”
青鬼被整懵了：“那王为什么还要你守在这里，还特意嘱托你不要让神尊进去？”
“谁知道呢。”鬼二淡道。
有些时候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心里最期待见到的就是那个人，却因为不想承受失望的痛苦，先一步固步自封，不给他让自己失望的机会。
内殿被鬼王下了禁制，然而不可能拦得住姜炎，他直接破坏了鬼王的阵法，进到内殿后心口陡然缩了一下。
鬼一猝不及防地见到他吓了一跳，忙去遮挡换下来的染血里衣和盛满了血水的木盆。
姜炎让他站着别动，出口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鬼王如何？”
鬼一见已经瞒不下去了，干脆半跪在地，道：“在北宸神君的梦中遭到离火反噬。”
他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比较严重。”
鬼王身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处理离火灼烧过的伤口期间，鬼一为了让他少受点罪给他用了些昏睡的药，一时半刻恐怕醒不过来。
姜炎随手拿过案几上一个黑乎乎的瓷碗闻了闻，蹙眉道：“这是什么？怎么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鬼一老实答道：“让王睡过去的药。”
姜炎一惊，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有些想不明白：“这是……鬼王教给你们的？”
三千年前好歹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自己一身医术就学会了这么个玩意儿？
就算是个猪，跟在神农身边几百年的时间，他都得学会开药方了！
鬼一见他神色不好看，忙道：“不是。王晕过去了，这是孟婆熬了放在鬼王殿备用的。”
姜炎忙嫌弃地将那碗丢开，来到鬼王床榻前细细探查他的脉象——北宸的反噬或许杀不死鬼王，可这黑乎乎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幸好他闻了闻，这玩意儿总算是没毒，至于有没有昏睡的效用，反正鬼王已经晕了，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姜炎坐在床榻边握住鬼王的手给他输送神力，鬼一见状默默收拾了血衣和木盆，最后道：“神尊，转生池不能没有神君坐镇，属下……”
姜炎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去吧，这里有本尊。”
鬼一拜别，正要离开，姜炎又道：“鬼王受伤一事绝对不能传出去，鬼界有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来找本尊，至于转生池，就拜托给你了，神力不够的话，来找本尊要。鬼王醒后暂时不接手鬼界，辛苦你了。”
只有降生在鬼界的神祇才拥有渡化鬼魂的能力，姜炎唯独在这一方面帮不上忙。
鬼一立刻跪拜称是，撤去勾陈殿的守卫，转而加强了业火殿的守卫，将鬼王宫上下都打点妥帖后才去了转生池。
转生池本身是能够自行渡化鬼魂的，然而眼下每日来到鬼界的魂魄几乎增加了四五倍，仅仅凭借转生池显然不行。
前段时间魔族大举进攻人间，鬼王殚精竭虑没有让鬼界出事，也是该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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