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年初七，宜开工。
京城里的文武百官一起在垂拱殿向书法家皇帝道了一声开工大吉后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府衙，何栗和潘良贵两人同在秘书省为官，两人与秦桧闲聊了两句，约了顿午饭后也离开了。回到鸿胪寺的秦桧在顶头上司龚少言那里露了个脸，报了个道，喝了杯茶，吹了下水，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并不是说秦桧是个不合群的人，而实际上鸿胪寺的这几位大人实在让他合不进去。翟明义不用说了，原本好好地当个二把手，却因为秦桧的出现降为了第三位，钟勇是鸿胪丞，与翟明义走得很近，近到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但就是傻了点，俗话说的猪队友就是他确认无疑。裴季与袁红旗均为主簿，这两人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裴季处事圆滑，袁红旗刚正不阿，裴季见人都是三分笑脸，但从来不发自内心，袁红旗则是永远一副我不想认识你你也不必认识我的模样。
就这样，秦少卿在鸿胪寺呆了四五个月，与这几位排得上名号的大人的交情还比不上鸿胪寺门房来得深。
由于中间出现了半个月左右的空挡，秦桧对办公室所处的地理位置有些犯迷糊，他站在院子里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领着他回到鸿胪寺后提前回办公室打扫卫生的小厮从某个拐角处出来才激发了他对办公室的记忆，乐呵呵地与院子里的杂役打了声招呼，朝秦忠走去。
“郎君，你又迷路了。”秦忠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秦桧站在院中迟迟不动的原因。
“胡说，我是在想今年的工作计划。”秦桧强行狡辩。
“那你想到了什么？”
“你猜。”
秦忠闻言毫不犹豫地翻了一个白眼，又是这个“你猜你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游戏，他已经不会上当了，他瘪了瘪嘴，转身离去。
秦桧眨了眨眼睛，相同的套路玩多了，小家伙不上当了，他耸了耸肩膀，笑眯眯地快步跟在秦忠身后，年后上班第一天，不能闹出在办公区域迷路的笑话。
已然记得上班路的秦桧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门口，窗明几净，不染一丝尘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踱着方步走进办公室，房里的炭盆已经烧起，屋子里暖和了不少，书桌后那一人半高的书柜里塞满了他从书局里买来的或者地摊上淘来的书籍，还有几本是别人送的。
书看得多了，也就习惯竖条形的排版和繁体字，虽然繁体字不怎么会写，但□□人自带的繁简转换功能让他阅读完全无障碍，在大学读了四年的汉语言文学也能让他大概明白文中的意思，就这样，秦桧磕磕绊绊地也读了好些在未来看来是古籍的书。
书是个好东西呀。
伸手取下一本书来，手指轻轻滑过有些粗糙的封面，苍劲有力的“资治通鉴”四个字映入眼帘，这是前段时间种老爷子让种彦崇带给他的，他还没来得及看，寓意是什么，他还没有摸透。
昨日赵桓建议他将那本海外异闻录中的内容写下来，被他一口回绝了，明面上的理由是这些内容如果传播出去会引起人们不必要的恐慌，实际上是就如今特别不发达的码字全靠手写而且还是用毛笔手写的技术，估计写完了，他的小命也交代出去了，再说了，他这不靠谱的半吊子水平，万一有人跟他较真起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然而他回答不出来，那岂不是很丢人，还是算了算了。
虽然他不想流芳百世，但也不想以这种方式遗臭万年。
翻开书本，秦桧的心微微一颤，握着书的手微微一抖，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秦忠守在炉子旁煮水并没有注意到他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为了确保自己不是因为眼花看错，眼睛揉了又揉，扉页上写着“赠彝叔贤弟惠存，愚兄君实。”
君实是谁？当然就是这本资治通鉴的作者，小时候因砸了一个缸而出名的司马光呀！
秦桧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将书合起来压在胸口处，待情绪稍稍缓和后，他再次打开扉页，目光往下移，司马光签名的下方还有几行稍微小一点的字，他拿起来认真辨识，只见那写着：“君实兄此作历时十九年之久，耗其毕生心血，如今转赠会之小友，望小友珍之惜之，阅之用之。老夫种师道。”
秦桧眸光沉了下来，过了一会，他不由得苦笑一声，老爷子的期许有些高，他有点压力山大。
“郎君，水煮好了。”身后传来秦忠的声音。
“嗯，好。”秦桧应了一声，合上书，将书柜中所有的资治通鉴都取了下来放到桌子上，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是要好好保存，而且绝对是要跟书法家皇帝的那几幅瘦金体放在一起保存。
“郎君，你将这些书取下来做什么？”完成了自己本职工作的小厮同学秦忠走了过来，看着秦桧的举动，不解地问道。
“拿回家。”秦桧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你当时不是说将这书摆在这里么？”秦小厮对自己的记忆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改主意了，我要拿回家看。”秦郎君双眼冒光地说道。开什么国际玩笑，如此珍贵堪称绝版的东西放在这里，万一哪天被宵小之辈盯上了，后悔都来不及。
“哦……”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自家郎君的善变，秦小厮没有再说话，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郎君如获珍宝般地将种老爷子送的那几本书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他偷偷地看了秦桧一眼，大吃一惊，郎君脸上竟然流露出一抹神圣。这书，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郎君这般珍惜？
“呼……”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绝版资治通鉴包好，秦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却瞥见秦忠小朋友一脸诡异地看着他，他问道，“看什么？”
“郎君，你对这书感觉要比对娘子还要宝贝。”秦忠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去去去，书与娘子怎么能相提并论。”秦桧白了秦忠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文化，真可怕。”
秦忠哼了一声，嘟着嘴看向了别处。
秦桧嘿然一笑，没有理会生气的小家伙，随手拿了一本放在桌上的杂书走到茶几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身子往后一靠，悠闲自得地看起书来。
“对了郎君，听张嬷嬷说，娘子的母亲过些时日要来探望娘子了。”秦忠想起一件事情，说道。
秦桧端着茶盏的手又是一抖，还没有来得及喝的茶汤洒了出来，绯红色的衣袍上印上一滩黑色的水渍。
丈母娘要来了……
也不知道丈母娘见丑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呢还是……
想一想以前那位的作为，秦桧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相府的儿媳妇，前吏部尚书的媳妇儿，皇封的三品诰命夫人。
算了算了，该来的挡都挡不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秦桧叹了一口气，喝了一杯茶，顿时失去了继续看书的兴致。
年后第一次与状元公、榜眼郎的聚餐在离鸿胪寺不远的一家小面店里举行。相较于平日里满桌子的肉食，这一日的这一桌清淡了不少，几碗浇头面，几碟小菜，三人吃得唏哩呼噜，热火朝天。
“呼……会之果然是最懂饮食的，年节里大鱼大肉多了，吃碗汤饼就点小菜也是一种幸福。”面汤都没有放过的潘良贵擦了擦沾在唇边的汤汁，说道。
“嘿嘿……”秦桧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里，吧唧几下，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空碟子，冲着店家喊了声，“老板，再送一碟脆莱菔呗。”
“好咧。”憨厚的老板又端了一碟小菜放到了秦桧他们这一桌，看了看三人，问道，“客官，要不要再来一碗汤饼？”这三个年轻人看起来挺能吃的样子，他已经给这桌上了六碗面，十碟小菜了。
“不了不了。”面条已经卡到了嗓子眼的何栗连连摆手，。
“好。”老板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吃点清淡的，清理一下肠胃也是挺好的。”秦桧放下手中的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巴，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杯茶就好了。”
“清理肠胃？这说法倒是新鲜。”早已停下筷子的何栗笑道。
本着不浪费的精神，秦桧又拿起筷子将小碟里腌制的脆萝卜吃完，他抿了抿嘴，抬头看了看日头，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要不我们找个茶楼喝点茶？”
“也好。”何栗与潘良贵相视一眼，点头同意。
茶楼离这面摊不远，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便能清晰地将御街的景色尽收眼底，茶博士上了三盏茶，一碟瓜子后便离去。腌制的小菜吃多了，有点口渴的秦桧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盏，捏着茶盖拨了拨漂浮在茶汤上的叶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却烫到了舌头，他龇牙咧嘴地有些想念冰淇淋了。
冬天与冰淇淋，那是比锅子还要好的搭配吧。
“多日不见，义容兄好像比以前胖了点啊？”感叹完这个世界吃不到的冰淇淋，秦桧这才认真打量着坐在对面有段日子没见到的潘良贵小哥哥。
“多年不曾回乡，此番回去，父母甚是欣喜，所以……”潘良贵的话掐在了一半，没有继续往下说。
原文翻译一下就是潘榜眼郎的爹妈很久没看见亲儿子了，这次回去也算得上衣锦还乡，再加上过年，所以一高兴整多了，就把儿子养胖了。秦桧剥了一颗瓜子丢进嘴里，点了点头：“义容兄胖点也不会影响你的帅。”
潘良贵闻言哭笑不得。
“会之说的是，即使义容兄大腹便便也是一个帅胖子。”何栗笑道。
“看来为兄不在的这些时日，文缜跟着会之学坏了不少。”听到何栗这番取笑，潘良贵一脸无奈地说道。
“这个锅我可不背。”秦桧连忙伸手挡住了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
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寒暄几句，笑谈过后，潘良贵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此次愚兄返乡，在金华城内遇到一些灾民，询问之下，方得知鄂州一带闹起荒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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